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690章 怕说谢郎名已颤,愁看霜月夜难安

卷首语

《大吴帝纪?德佑遗录》载:“成武三年春,德佑帝萧桓自瓦剌归,居南宫,虽尊为太上皇帝,实被软禁。时太保谢渊德胜门大捷,威望日隆,总领朝政,萧桓夜不能寐,常抚旧御笔叹曰:‘救吴者,谢某也;制我者,亦谢某乎?’ 尝密令旧臣窥谢渊意,得报‘渊唯重国事,不问私怨’,仍未安。其夜思之切,凡五起五卧,书《忧思赋》藏于枕下,述‘功高盖主之忌、失位之悲、余生之惧’,足见其心之复杂。”

此夜思之事,非仅 “失位之愁”,实为 “皇权博弈、自我认知、历史定位” 的内心鏖战 —— 谢渊的 “忠” 与 “威”,成其恐惧之源;自身的 “过” 与 “失”,成其悔恨之根;萧栎的 “容” 与 “防”,成其不安之由。今唯以萧桓视角,述其南宫一夜的心路起伏,不涉旁支,专写其与自我、与谢渊、与皇权的无声博弈。

南宫灯烬影凄然,旧剑蒙尘袖独寒。

胡尘曾覆龙旗暗,德胜今传捷报喧。

怕说谢郎名已颤,愁看霜月夜难安。

残碑犹记当年事,谁问故君身自宽?

南宫的窗纸破了个洞,夜风裹着残雪灌进来,吹得案上的孤灯忽明忽暗。萧桓披着半旧的貂裘,坐在冰冷的木案前,指尖摩挲着一支褪色的狼毫 —— 这是他做皇帝时常用的御笔,笔杆上 “元兴帝御赐” 的篆字已模糊不清,却仍能勾起他心底最痛的回忆。

窗外传来玄夜卫巡逻的脚步声,“踏踏” 作响,像踩在他的心上。自瓦剌归来,他便被安置在这南宫,名为太上皇帝,实则与囚徒无异:宫门有卫兵看守,出入需禀明萧栎,连旧日的亲信大臣,也只敢在远处遥遥拱手,不敢靠近。而这一切的转折点,都绕不开一个名字 —— 谢渊。

“谢太保又胜了……” 隔壁传来老太监压低的议论声,“德胜门尸积如山,瓦剌可汗连夜退兵,陛下要加他为少保,总领九边军务呢!” 萧桓的手猛地收紧,狼毫的笔杆硌得指节生疼。他想起三年前,自己不听谢渊劝谏,执意亲征瓦剌,结果兵败被俘,祖宗基业险些毁于一旦;而正是这个被他斥为 “迂腐” 的谢渊,在京师危亡之际挺身而出,拥立萧栎,整军备战,硬生生守住了德胜门,救了大吴。

烛花 “啪” 地爆了一声,溅在案上的旧奏折上 —— 那是他亲征前,谢渊递上的《谏亲征疏》,上面 “瓦剌势强,宜固守待援,不可轻出” 的字迹力透纸背,而他当时只扫了一眼,便扔在一旁,还怒斥谢渊 “阻朕建功”。如今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若当时听了他的话,怎会有今日之辱?” 萧桓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他起身走到墙边,看着挂在那里的《大吴疆域图》—— 图上用红笔圈出的亲征路线,像一道耻辱的伤疤。而德胜门的位置,被萧栎用朱笔重重标注,旁注 “谢渊死战处”,那朱红的颜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想起被俘后的日子:瓦剌可汗的羞辱,部落首领的嘲讽,还有听到京师危急时的彻夜难眠。那时他以为,大吴必亡,自己也终将客死异乡,可谢渊却创造了奇迹。他该感激谢渊吗?当然该 —— 谢渊救的不仅是大吴,更是他萧氏祖宗的陵寝,是他这个 “亡国之君” 的颜面。可他又怕谢渊 —— 怕这个功高盖主的臣子,会不会像历史上的霍光、曹操那样,操控皇权,甚至对自己这个废帝下手?

门 “吱呀” 一声开了,老太监端着一碗热粥进来,小心翼翼地说:“太上皇帝,趁热吃点吧,这是御膳房特意送来的,说是谢太保吩咐的,要给您补身子。” 萧桓的身体猛地一僵,抓住老太监的手腕:“他还说什么了?” 老太监被他抓得生疼,却不敢挣扎:“没…… 没说别的,就说让您保重身体,国事有他在,不用操心。”

“不用操心?” 萧桓松开手,冷笑一声,“他是怕我操心,还是怕我碍事?”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皇宫的方向 —— 那里灯火通明,想必萧栎正在和谢渊商议朝政,而自己这个真正的 “先帝”,却只能在这冷宫里喝着 “谢太保吩咐的” 热粥。

他想起昨日收到的密报:李嵩因通敌被贬,其党羽被谢渊连根拔起,诏狱里塞满了旧臣;而谢渊举荐的官员,遍布六部九卿,连玄夜卫指挥使周显,都对他言听计从。“权倾朝野啊……” 萧桓的心跳越来越快,他仿佛看到谢渊穿着绯色官袍,站在奉天殿上,接受百官朝拜,而萧栎像个傀儡一样坐在龙椅上。那他萧桓呢?会不会被谢渊以 “勾结旧党” 为由,打入诏狱,甚至赐一杯毒酒?

他回到案前,翻出枕头下的《忧思赋》草稿,上面写着 “功高则震主,权盛则欺君”,墨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他想撕了这草稿,却又舍不得 —— 这是他唯一能倾诉的方式。他想起谢渊的为人:刚正不阿,不贪财,不好色,一心只扑在国事上,当年自己宠信的宦官专权,谢渊多次弹劾,哪怕被自己贬斥,也从未改口。这样的人,会是乱臣贼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