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驯服
病态驯服
月朗星稀,皎洁的月光宛如一个温柔而清丽的神明少女,纤柔的飘进‘盘云水和’最上层幽暗杂乱的阁楼里,轻抚着蜷缩在暗影里少年的脸庞。
那少年只有七八岁,脸上泪痕未干,还在哽咽啜泣。正值凉爽清明的夏夜,少年穿着短袖短裤,露出白皙光滑的胳膊腿,皮肤上红肿淤青的伤痕鲜明可见。
清风阵阵,忽大忽小,吹动着白纱窗帘肆意飘荡,咦呀作响。
月光似乎慢慢有了形状,逐渐幻化成一个身穿素衣,波浪卷发的温婉女子,站在少年的面前。那是被少年摩挲过无数遍的照片里的人,也是他在梦里百转千回思念的面孔。
“妈妈——”少年擡起头,双眼泛泪闪着晶亮的光,欣喜的冲过去拥入她的怀抱。
女人祥和的笑颜,抚摸着少年柔软的发髻,温柔的唤着:“玉树。”
“妈妈,你不要离开我。你带我走吧,我不要在这里。”少年林玉树紧抱着女人央求道。
“好。妈妈在这儿。妈妈不离开。”
女人点点头,拉着林玉树的手,满是怜爱的看着他,却又见到他身上的伤痕,那是用戒尺皮鞭或者拳脚留下的伤痕,有的破皮见血,已经结痂,有的淤青红肿,触目惊心,顿时心疼的流下泪来。
林玉树安慰道:“妈妈,我不疼。”
女人爱怜的轻抚他的伤。
林玉树:“带我离开吧,我不要在这里。”
女人正欲带林玉树离开。忽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吹的林玉树睁不开眼。
一只浑身黢黑,长得面目狰狞,獠牙利齿的怪兽出现在阁楼的窗户前,他虎视眈眈,发出低沉而又瘆人的怒吼。
这时,阁楼阴暗处,床底下,杂物间,纷纷钻出了无数小鬼。他们有着一半笑脸一半哭脸的诡异阴阳脸,一步一步朝着林玉树逼近。阁楼已经落锁的木门外,另外一群小鬼好似千军万马的架势在击打着木门,好像马上就要破门而出。
怪兽伸出五爪锋利的大手,一把将女人抓了过去,林玉树匆忙上去阻拦,却被无数小鬼缠着了身子,寸步难行。
“玉树——”女人死死抓着林玉树的手却被生生扯开,痛苦无望的哭喊着。
“妈妈——”
林玉树歇斯底里,眼睁睁的看着怪兽和女人消失在狂风暗夜中,伸出的右手探出窗外,手掌心还留有女人留下的清香余温。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屋内小鬼面目狰狞。
他们顶着一张阴森可怖的阴阳面孔步步紧逼,渐渐的又幻化成继母顾卉和大哥林玉欣得意的笑脸,吓的林玉树瑟缩着身体颤抖不止,门外小鬼还在奋力的击打着木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
林玉树紧靠窗边,无路可退,突然那墙消失不见,顷刻间坍塌覆灭。林玉树向后倒去,坠入了无边无际的幽暗深渊。他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恐怖、绝望、无助将他淹没包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啊——”
林玉树失声惊醒,额头上布满了细碎的汗珠,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窗外乌云压顶,遮天蔽月,没有一丝月光,白纱窗帘也静止不动,没有一丝清风凉意。
原来是噩梦。
这样的噩梦一直伴随着林玉树的成长。如今他已经是十九岁的高三学生,梦里的男孩一直都是七八岁的模样。
林玉树躺在阁楼里那张简陋的床上。这间屋子本来是给家里的阿姨佣人准备的,但是别墅里的房间够用,这间又没有装修,于是就闲置了下来,成为专门惩罚‘叛逆嚣张’的林玉树专用的小黑屋。
晚自习上一半回来就被顾卉不由分说关了进去,现在夜色已深,漫长无聊的幽禁让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咚咚咚——”
阁楼的木门有人在敲门,合页处被敲击推动发出‘吱吱’的响声。
“二哥,二哥——”
林玉荣推开落锁的木门冲着林玉树喊道。那木门在外面用铁链锁住,只能推开一条很窄的门缝。
林玉树平缓了一下心绪,扭头看了一眼门缝中挤进来的半张脸也不搭理。
林玉荣从门缝里递进来一些面包和水,说:“二哥,爸爸马上就要回来了。晚饭你也没吃,你先吃点东西垫一垫。你别怕,我会为你求情的。”
林玉树没有接过林玉荣递过来的面包和水,只说了句“你不用管。”便坐在床上低垂着脑袋,双臂搭在曲张的双腿膝盖上,自然的下垂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硬要加在他身上的罪名还少吗?他已经习惯了,起初面对莫须有的打骂和指责他还会害怕惊慌,现在已经麻木了,反正也躲不掉。这烂身烂肉就由着他们折腾,最好命也给他们算了。
“二哥,你别怕,这不可耻,我和你是一样的,我挺你。”林玉荣隔着门缝宽慰着,还不明所以的嘿嘿笑着。
林玉树:“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你哥,你少来恶心我!”
林玉荣贴着门缝,巴巴的往里看,伸出一只手,似是想伸手触摸他,奈何门缝太窄,只伸出半个胳膊就被卡在那里。他瞪着圆轱辘般的眼珠子神秘的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压低声音,怕让人听见,“其实我不是爸爸亲生的。”
林玉树吃惊,但也并没有当回事,林家的烂人烂事他根本就不在乎,不关心。
林玉荣自顾自的说着:“妈妈在外面有人了。有一回被我撞见了,我看那叔叔和我长得十分相像,当时就怀疑了。然后我弄到了他的头发去做了亲子鉴定,果然你猜怎么着,那个叔叔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林玉荣说着,还哈哈笑出了声,似乎并没有为自己不是爸爸亲生感到悲伤难过,言语中反倒透露着不可压抑的欣喜和兴奋。
“二哥哥,你知道吗?我可太开心了,所以我们两个就不是亲兄弟了。这样……”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
林玉树明白了他的意思,紧皱眉头,只觉无比恶心,厌恶的说道:“滚!”
林玉荣嘿嘿讨好道:“二哥哥,您别生气嘛。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不管他们怎么对你,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我会全力保护你的。”
林玉树冷声道:“不需要。”
—
“嘀—”
场院一声响亮肃杀的鸣笛声,林萧山从一辆奔驰s400车上走了下来。他面色铁青凝重,透露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威严。他登堂而入带过一阵强劲有力的风,光看背影丝毫看不出这人已年过半百。只有鬓边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在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顾卉和林玉欣迎在门前。
林萧山:“孽障呢?”
顾卉忙上前搀扶着,抱怨道:“萧山,玉树这小子离经叛道,目无尊长,我说他两句,他居然跟我叫嚣,下午要不是玉欣拦着,他就跑出去了,现在我把他关在房间里。”
林萧山:“你做的对。把他带出来!”
林玉荣听见楼下的动静,慌忙对林玉树说:“二哥,爸爸回来了。气氛好像不大对,大概是为那事生气了。你赶紧想好说辞,等下态度软一点,别和他硬碰硬知道吗?”
林玉树不答。
林玉荣着急问道:“我问你话呢?你知道爸爸是为什么回来的吧?”
还能因为什么?林玉荣猜到了,林玉树当然也猜到了大概。
平日里,林玉欣和顾卉对他百般刁难、责骂、关小黑屋、甚至殴打,多多少少都会避着林萧山,维持着明面上的体面,不敢把事情闹大。今天居然敢明目张胆,当着林萧山的面将他囚|禁起来,必然是他犯了什么‘拿的出手’的罪孽,让他们抓住了机会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学习成绩差罪不至此,打架斗殴也不是第一次了,林萧山从没有这样重视过,那必然就是最近在班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同性恋’事件了。
这时,林玉欣三步并作两步跑上阁楼,无视一旁的林玉荣,打开门锁,他抓住林玉树的衣领,将颓丧的林玉树拽下了床。
林玉欣洋洋得意,说:“二弟,爸爸叫你呢,等着挨揍吧你!”
林玉树一把推开林玉欣擒着他的手,说:“放手,我自己走。”
林玉荣跟在后面。
甫一来到客厅,就见父亲林萧山阴鸷着脸立在中堂,继母顾卉和大哥林玉欣紧随其后。
平时忙于事务难得见面的林萧山;毕业后就醉心事业,无暇再像小时候那样想方设法欺负他的林玉欣;林玉树懂事后就避而不见,躲之不及的顾卉;贪玩好逸,胸无大志的林玉荣,是什么大事让难得聚首的这一大家子齐聚一堂?
要起风了。
林玉树不知要发生什么,但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林萧山铁青着脸,愤怒的扭曲成暴怒的狮子。他走到一旁的会客区,将手机‘啪’的扔在茶几上,“你自己看!”
林玉树拿起手机,那是班主任发给林萧山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他正和另一个男生接吻,二人嘴对嘴,嘴唇紧密的贴合在一起,眉头紧蹙,眼睛紧闭。
林玉树见过这张照片,它早就传遍了全校。照片只是局部,如果能拍到全貌,还能看到紧抓他们后脑勺头发、强迫他们接吻的手,霸凌后残留在他们校服上的脚印,以及周围人群的讥笑和嘲讽。
画面在林玉树脑海里闪现。
那天傍晚,放学铃声刚刚响起,林玉树背起书包就往外走,还没走出校门就被以邵成俊为首的一帮校霸堵在了一楼楼梯口背面的角落里。
邵成俊恶狠狠的咬牙道:“你他妈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啊?”
楼道隐蔽、光线灰暗,乌泱泱六七个人站在林玉树的面前。他们人多势众,以多欺少,个个面带嘲笑、讥讽和轻蔑。
林玉树面无惧色,拨开人群,厉声喝道:“走开!”
他的声音奶奶的,很独特,充满了少年的稚嫩气。
两个人立刻抓着他的左右臂膀将他猛烈按压在了墙上,强烈的撞击让林玉树吃痛皱起了眉。
邵成俊捏住他的下颌,直勾勾的盯着他,眼里充满了鄙夷不屑。
“哼,脾气还真倔,不服气是吧?那就打到你服气为止。”说着一记拳头重重落在了林玉树的腹部。
林玉树吃痛弓起了身子,众人你一拳我一脚的群殴着他,嘴里还振振有词的辱骂着。
“嗲声嗲气的跟个娘儿们似的。呸!”
“小白脸,同性恋,真恶心!”
“私生子,贱种!”
……
林玉树身材清瘦,反击了几拳就寡不敌众,蜷缩在地上任拳脚像雨点般落在身上。他双手抱头,咬牙不肯发出一丝闷哼。
“住手!”林玉荣匆忙赶来,他一下课就去找林玉树,却在楼道里发现了被霸凌的他,连忙扑上去挡在他的面前,“你们再动手当心我告诉老师去。”
众人罢手。
邵成俊轻蔑一笑:“哼!你去告啊!我还怕你不成?林玉荣,好好做你的富家公子哥,别跟这私生子、狗杂种搅和在一起,当心被他传染成同性恋!”
他不顾林玉荣的阻拦,一把揪起林玉树的头发就往外拖。
放学已经有一会了,很多同学都已经去食堂吃饭或者回家了,学校里人员寥寥。众人连拖带拽将林玉树带到了小树林。
这时,恶霸中的另一帮团伙带着另一个倒霉男孩‘好哭精’也到了那里。‘好哭精’早已经吓破了胆,连连告饶,泪珠像抛珠滚玉般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邵成俊见到‘犯罪同伙’,顿时喜上眉梢,提议道:“今天就让这一对苦命鸳鸯终成眷属如何?”说着按住林玉树的头,将他强行靠近‘好哭精’的脸。另一团火恶霸头领会意,连忙牢牢扣住‘好哭精’的头,将二人的嘴紧紧按在了一起。
“爽不爽?”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今天给你找个伴啊。”
众人起哄嬉闹,其中一人还拿出手机拍下了二人的照片。林玉荣想要上前制止这场暴行,奈何寡不敌众,被其中两个跟班的擒住了双手,怎么也挣不开。
众人凌|虐放肆之后,快心遂意的邵成俊指着瘫倒在地的林玉树说:“你等着,我见你一次还会再打你一次。”说完呸了一口,领着他一帮兄弟骂骂咧咧的走了。
挣脱束缚的林玉荣连忙上前扶起林玉树,见他嘴角被磕破了皮,出了血,关切的问:“二哥,你没事吧?我带你去医务室。”
林玉树揉了揉身上的痛处,艰难的爬起来,推开他的手,冷声道:“不用。”
邵成俊是邵家二少爷,家世显赫的纨绔少年,对林玉树长期霸凌欺辱,却也没有造成什么很严重的身体创伤,即使告诉老师顶多也就是口头教育,互相赔礼道歉了事。
林玉树虽也是家世显赫,却非继母顾卉亲生,父亲常年奔波在政商两界,鲜少有时间去关心他。
邵成俊的长兄邵英俊和林玉荣的哥哥林玉欣曾是同窗,林玉树不用想也知道‘小白脸’、‘狗杂种’、‘私生子’这些污言秽语是谁散播出来的,包括‘同性恋’也是这帮仗势欺人的恶霸栽赃给他的。
可他无力反击,背后无人依靠,里外受人欺凌。
深不见底的深渊,泥泞腐臭的沼泽,没有边际的泥潭,这是他腐朽烂透的生命里全部的标签。
唯有林玉荣疼惜他,怜悯他,处处照顾他,这份关怀却也是他宁可一死也不肯接受的。因为林玉荣是顾卉的儿子,那个害死他亲生母亲,折磨他欺辱他的恶毒女人,他不想跟这里的所有人扯上任何关系。
那天之后,照片便在班级乃至全校疯传,林玉树‘同性恋’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班主任以及林萧山的耳朵里。
“林玉树,出来一下。”晚自习刚上不久,班主任把林玉树叫了出来,“收拾书包,你爸爸叫你回去一趟。”
父亲是当地很有名望的房地产商,风林集团的董事长林萧山。他事务繁忙,经常外出不在家,对他的生活学习更是鲜少关心。林玉树成绩一般,父亲偶尔关注,却也只是严厉责骂。这个时候找他,还中断了晚自习叫他回家,林玉树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校外漆黑一片,天空黑压压的阴沉,压的让人胸口窒闷。
林玉树带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那是私人别墅区—盘云水和。
环境清新雅致,建筑别有风味,装修富丽奢华。人人向往却难以企及的‘盘云水和’,在林玉树眼里不过是没有一丝温度的牢笼。他从小居住在这里,却没有一片土地真正属于他,接纳他。他就像一个漂泊无依的幽魂,被困在这冰冷的牢笼里,却没有一方天地给他片刻的归属和安宁。
林萧山怒吼:“我堂堂集团董事的儿子居然在学校里面搞同性恋,传出去丢不丢人?”
林玉树目光犀利,毫无悔改之色,厉声道:“我没有!”
“照片都摆在这了,你还敢狡辩!”
“爸,您消消气。”林玉欣上前劝慰。
他戴着一副眼镜,从小成绩优异,刚一毕业就接手风林集团的区域总裁,人人称羡。
衣冠楚楚,品学兼优的他在林玉树的眼中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隐藏在眼镜下的眉目和微微上扬的嘴角无不透露着小人作派的猥琐嘴脸。
林玉树瞪着他,同样也瞪着一旁看好戏的顾卉。
林萧山:“我给你们打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大好的前途你不挣,好好地学业你不搞,净给我整这些乱七八糟的恶心事,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
“你没资格提我母亲!”林玉树一声冷笑,怒道:“我丢人?你出去搞破鞋生儿子,还把人领家里,到底是你丢人还是我丢人?母亲就是被你活活气的抑郁而死的!”
“你……你个逆子!”林萧山被气的七窍生烟,‘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的甩在林玉树的脸上,林玉树不敌力道,踉跄着磕到沙发的拐角处,刚好碰到白天被霸凌时留下的伤处,疼的他嘶出了声。
林玉荣小心的凑过去拽了拽林玉树的衣角,提示他说话悠着点,不要太冲。
林萧山:“玉荣,拿家法来!我要打死这个逆子!”
林玉荣被这阵仗着实吓得不轻,小声的嚅嗫道:“爸……爸爸,不要生气,二哥……知道错了,就是嘴硬,您……就饶了他吧!”
林玉树艰难起身,站直了身子,毫无惧色,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说:“有种你就打死我!”
林萧山双目睚眦,雷霆震怒,冲着还不动身的林玉荣怒吼:“还不快去!”
林玉荣吓得失了魂魄,两腿发软,慌慌张张,蹑手蹑脚拿来了‘家法’,递到林萧山的面前却死握着不松手。
林萧山丰筋多力,一把夺过,操着‘家法’对林玉树就是一顿暴打。
‘家法’是一根非常有韧性,材质坚硬的梨木。打在身上不会伤及筋骨,却又疼的鲜明,彻心彻骨。
“你给我跪下!”
梨木棍敲击在林玉树的腿股上,踉跄的他依然努力保持站立,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丝声响。他用倔强的方式表达他的愤懑和不屈,将所有的屈辱和疼痛都吞没在无声的申辩中。
顾卉:“萧山,别生气了。玉树不懂事,我会好好教育他。”
“爸,您别生气。玉树只是一时糊涂。”林玉欣推搡着林玉树,“玉树,你还不快给爸认个错。”
林玉树心道:‘假惺惺’。
他看着经常教训他,把他关小黑屋的林玉欣和顾卉,看着他们阳奉阴违,表里不一的嘴脸,脸上写满了嘲讽。目光凛冽,锋利的像一把刀子,仿佛要将二人劈成肉片。
“别打了,别打了……”林玉荣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甫一伸手阻拦,却无辜遭殃,被梨木狠狠摍了一棍,疼的他下意识的缩回手不住的揉搓着挨抽的手背。
顾卉:“萧山,别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林萧山火冒三丈,怒不可遏,愤怒到了极点。几棍猛力下去之后,抄下去的梨木顿时失了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顾卉:“萧山——”
林玉欣:“爸——”
林玉树见此情景,抛下一切,冲出门去。林玉荣刚想追上去,一把被林玉欣拉住,喝道:“你再跟着捣乱,今晚就睡阁楼!”
—
外面已经变了天,洋洋洒洒下起了大雨。他不顾瓢泼暴雨,失魂落魄的走着。
夜已深了,盘云水和行车极少,偶尔飞驰过去的车辆溅起不小的水花。路灯在雨中散发着朦胧的亮光。
林萧山功成名就,妻子沈娜体弱多病,多年无子,于是结识了顾卉生下了长子林玉欣。这也是沈娜默许的。注重体面的林萧山没有与沈娜离婚,只能两头照顾。没想到五年之后,沈娜又意外怀孕,但是常年抑郁、心思郁结的她生下林玉树便撒手人寰。
林萧山说他没有辜负沈娜,他必须给林家留下子嗣,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是林玉树不信,沈娜就是被他们逼死的。即使她不能生育,即使她默许,也不该,也不能有顾卉的出现。
多年隐忍的顾卉扶正后便把气全撒在了林玉树身上,和林玉欣一起对他百般折磨,万般折辱。林玉欣更是背地里挑唆着同学对他实施着校园霸凌。
林玉荣是个例外,不过是看他可怜,经常背地里照顾他。给他送药,被关小黑屋后给他送饭……却也不止一次的明确表达他对他的爱慕。
到底是谁丢人?
谁才是私生子?
谁才是同性恋?
这世界疯了!
林玉树苦笑,想到遇人不淑、无辜殒命的母亲,想到绝望无助的自己被毁掉的一生,再也忍不住泣下沾襟,呜咽的悲鸣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中。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离家五公里外的盘和玉桥。盘和玉桥长约一公里,凌驾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之上,格外壮丽。
他失神的看着江面:就在这里结束吧。
烂透无望的人生,腐朽残破的灵魂,人人践踏的身体,就在这里结束吧……
大雨瓢泼倾泻而下,路面积水迅速上升,很快就淹没了汽车的轮毂。
“吱吱嗞嗞——”
一辆轿车还没攀上盘和玉桥,就在旁边的羊肠小道上进水抛锚了。
“操!怎么这个时候出故障了?”
男人撑开一把黑色雨伞骂骂咧咧走下车,积水漫过他的膝盖,甫一开车门,积水又漫进了他的车里。
他打开双闪,并在后方150米处放上三脚架警示标志,标志几乎也被淹没,警示也没有多大卵用。好在路上已经没有其他车辆,也不会再有其他人遭殃。
他拨打了求助电话,就走到路边等待救援,远远的瞧见桥边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他流落在暴雨中,被淋成了落汤鸡,湿漉漉的校服帖在身上,显出他高挑纤瘦的身材。他靠在栏杆上对着江面呜咽啜泣,肩膀随着哽咽一耸一耸的。
凌晨了,又下这么大雨,哪家小孩这个点还在外面游荡?准是在学校里早恋被女朋友甩了伤心难过或者青春叛逆被家长揍了,跑这来发泄来了。
男人这样想着,疾步上前。
少年没有觉察到男人的靠近,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只见他深呼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平静的凝视着滔滔江水,突然擡起右腿,翻越护栏,大有跳江的架势。
他要自杀?!
男人眼疾手快,飞奔向前,一把将护栏上的少年拽了下来,“喂,你干什么?”
少年毅然决然,男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控制住,遮风挡雨的黑伞也被甩落一旁,无暇顾及。
少年跌坐在地,面如死灰,苍白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打湿了他长长的睫毛,划过脸庞肆意的流淌着。
“喂,你才多大年纪啊,干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少年不答,只奋力想要挣脱抓着他的手。男人死死揪住他的衣领不敢松手,生怕他挣脱了再继续做什么傻事。
二人坚持许久,男人见少年安定了下来,才撑起雨伞,坐了下来,和少年肩并肩聊天。
“我叫文思哲,是心理咨询师。遇到什么想不开的事,说说看,没准我能帮到你。”
身为心理导师,他接过青少年的病例举不胜举,深知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问题不容小觑,有时候心理问题比成年人还要严重,却反而最容易被忽视。
少年低头,依旧不肯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文思哲用湿答答的肩膀碰了一下少年,“问你话呢?理我一下啊。”
少年擡头,疲惫的说:“林玉树。”
“挺好听的名字啊。你看你长的玉树临风,肤白貌美的,又这么年轻,就这么死了多可惜。”
肤白貌美?林玉树对这样的夸赞并不喜欢,他到更希望自己长的脑满肠肥,五大三粗,凶神恶煞,这样大概就不会有人敢霸凌他了。
“我今天也是够倒霉的,没看天气,大晚上的跑去和朋友聚会,非要带我去什么猎鹰俱乐部。去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回来就下起了暴雨,现在车也坏了,家也回不去了。不过也好啊,救了你一命,说不定老天啊,就是故意这样安排的,在你命悬一线的时候,让我碰见你。你命不该绝。”他拍拍林玉树的肩膀以示安慰,“先别想太多,好好活着,因为我们都会死很久。要是觉得活着没意义呢,只有活着才能找到生命的意义。”
“嗯。”林玉树点头应允,疲惫的不想说话。
很快救援车就到了,是一辆商务车,空间很大,司机打开后座的电动门。
“走吧,先跟我回家。”文思哲拉着林玉树的衣服就往车上拽。
林玉树反抗道:“不了。我不用你管。”
“你浑身都湿透了,先去我那里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不然会生病的。”
林玉树还是不从。
大雨滂沱,雨量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偶有电闪雷鸣交加。文思哲吼着嗓子说:“你要是不想跟我回去,那就先送你回家。你家在哪儿啊?这么晚了,家人该担心死……”
“我不回家。”林玉树打断道,表现出极度的抗拒,那个家他是再也不想踏进的。
“那就先去我那将就一晚。”说着文思哲一把将林玉树拽过来塞进了后座。林玉树颓丧至极,像个行尸走肉的傀儡,也不再多做挣扎。
文思哲住的地方离盘和玉桥还有点距离,夜半三更,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个地方休息,于是他就近选择了他的工作室——思哲心灵疗愈室。
工作室距离盘和玉桥不到三公里,很快就到了。里面有他的休息室,虽然面积不大,该有的设备都有。
文思哲丢给林玉树一条毛巾和一件睡袍,说:“你先去洗。”
“嗯。”
林玉树吹干头发,裹着睡袍出来的时候,文思哲看到他露出的脚踝处条条分明的棍痕,红色的伤痕和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格外显眼。
文思哲心道:难怪不愿意回家。这家长下手也真够狠的,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他指了指腿上的伤,问:“怎么回事?”
“没事。”林玉树三缄其口,问什么都闭口不谈,他没有再多问便进了淋浴室。
此时,雨声渐渐变小,阵阵凉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文思哲办公桌上的文件纸张翻飞,一张纸飘了过来,落在林玉树身旁的地上。
他俯身捡了起来,一看是文思哲给心理咨询的病人记录病情的病例单。他正欲放回桌面,却见病例单上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魏临风。
是美国Bse企业商学院云天集团的董事长兼讲师魏临风吗?
林玉树再定睛细看,病例名字一栏赫然写着:斯尔默幽闭愉虐综合症。
这是什么病?
洗浴出来的文思哲一边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瞧见林玉树正专注的看着一张病例单,走到他的背后,问:“你认识?”
林玉树怔了一下,点点头,说:“以前听过他的课。”
林玉树指着斯尔默幽闭愉虐综合症,问:“这是什么病?”
文思哲:“一种罕见的心理病。”
九岁那年,林玉树意外发现自己的生母是沈娜,早在他出生时候就已经去世,自己并非顾卉亲生。他才终于明白这么多年,顾卉对他和两兄弟区别对待的原因。
无论他如何顺从讨好,总也换不回顾卉的一句好言好语。大哥三弟却能够轻易的获得母亲的疼爱。
知道真相的他将所有的罪过怪到父亲头上,从亲朋好友打听到事情来龙去脉的他,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再也不愿亲近家里的每个人,以至于暑期家庭度假也不愿意一同前往。
他恨父亲没有好好对母亲,为了绵延子嗣,让母亲承受屈辱,抑郁而终。他恨顾卉蛇蝎心肠,对他百般刁难。他恨大哥助纣为虐,阳奉阴违。他恨同学歪曲事实,仗势欺人,以多欺少……
恰好当时一直和风林集团有合作的云天集团有为期半个月的青少年emBA课程正要开展。于是林萧山将林玉树送过去上课。一来可以学习学习企业管理相关知识,二来也不用带着这个叛逆不驯的臭小子坏了他度假的好心情。
于是,他在云天集团认识了讲师魏临风,那时的他才不过二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台上的他文采斐然,妙语连珠,台下的他风度翩翩,温和沉稳。对林玉树也是关爱有加,给了他很好的印象。
而今十年过去了,他也不过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没想到竟会生这样的心理病。
林玉树:“这种病会有什么症状?”
文思哲沉思片刻,解释道:“有些人会表现出极端的控制欲和病态的偏执狂,有些则相反,追求极致的痛感和绝对的臣服,也就是俗话说的受虐狂。”
“这么严重吗?”林玉树蹙眉沉思:“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导致的原因可能是原生家庭,也可能是先天如此,无从考究。而且斯尔默幽闭愉虐综合症,这个名字并不能完全涵盖这个病症的全部特点,目前国际上也没有完整系统的研究和治愈方案,甚至归不归纳为心理疾病都有待考究。不严重的,你不用担心。他们平常啊,就和咱们普通人一样,只要不犯病,就没什么不同。”
“那要是犯病了呢?”
“犯病的话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人际交往上可能相较于普通人有些特殊,可能做出过激的行为甚至违法犯罪。”
“这还叫不严重?”林玉树听了惊呼,虽然还是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是如果都到了违法犯罪的地步,必然会给他的人生造成毁灭性的冲击。他不希望举止潇洒,一表人才的魏临风要面临这些。
林玉树:“怎么治疗呢?”
文思哲:“心理问题自然最好还是要心理疗法……其实我研究过,发现一种很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
“每个人都是一个阴阳平衡的综合体,就和易经里面的八卦风水图一样。正常情况下是动态平衡的,就像我们每个普通人。一旦到了某一个极端,打破了这种平衡,就会变得病态,这时普通正常人是没办法和他相处的,因为失去了平衡。但是如果这时找到另一个人,正好处在与之相反的极端,二人中和,相互疗愈,没准两个人都能治好。”
林玉树认真的听着,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他的心理状态处在一个极端,假如是阳极,只要找到与之对应的阴极极端心理状态的患者和他中和,将这种失去平衡的状态趋于平衡,他的病也就治愈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