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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被人这样居高临下地命令、……

炉火噼啪地闪烁。

顾怀玉的影子倒映在墙壁摇曳, 肩膀披的兽皮不知何时滑落,他却浑然未觉寒意。

这具单薄羸弱的身躯常年发冷,再暖的炉火都捂不热, 此刻处在这间四面透风,冰天雪地的房间里, 竟然觉察不到一点冷意。

甚至还有隐隐的热流在血脉里流淌,那是来自九黎血的作用。

他背过身, 侧身对着裴靖逸与他的“兵器”, 指尖轻轻触碰嘴唇。

残余的血腥味弥漫在齿间。

九黎血的作用如此霸道,他只饮了一次就有这样的效用, 若是饮满十二个月,岂不是能跟裴靖逸一样身强体健?

甚至不必像裴靖逸, 只要是一具健康的躯体,他就能多活十年, 二十年,能亲手实现少年时的抱负。

他想到那万里江山如画,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余光却瞥见——

裴靖逸仰头喘息一口,随手扯开了腰带,一只手正堂而皇之往袍子下伸。

顾怀玉凝冰的脸色更冷, 自从身染寒毒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烦恼”, 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裴靖逸要干什么。

当着他的面干这种腌臜的事,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裴靖逸正想要纾解一下,聊以慰藉,头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呵斥:“不准。”

“相爷不准什么?”

裴靖逸听见他的声音, 更有感觉了,何况顾怀玉转过脸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动作,低垂的睫毛还沾着潮湿,唇瓣上染血美艳至极。

什么都不用干,光是这么盯着他看,就已经太助兴了,他兴奋的眼底泛红,舔了舔发燥的嘴唇。

顾怀玉不愿把话说得太直白,那些字眼说出来都脏他的嘴,“不准你在本相面前放肆。”

裴靖逸手上动作未停,反而因他的注视更加放肆,衣料摩挲间,他喘息愈重,“相爷觉得我这样是放肆?”

“也是,毕竟相爷平日都是真刀真枪,哪像我……”

□*□

顾怀玉面色更寒,缓缓地眯起双眸,警告道:“你再敢动一下,本相就砍了你的手。”

空气瞬间凝固。

裴靖逸不得已停下手中动作,仰起头大口地喘息着,亮出的喉结剧烈地一起一伏,“相爷心真够狠的。”

顾怀玉视而不见他嗓子里的发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防止他偷摸的小动作。

只是那衣袍下清晰可见的格外碍眼。

他眼皮微微一垂,冷声命令道:“收起你的兵器,别脏本相的眼。”

裴靖逸不知为何笑出声,边喘息边道:“相爷太为难人了”

“又不让动手,又想叫它听话”

说着,他竟动手往下扯腰带,露出一截肌理分明的腹肌,绷紧的肌理颤栗着,足以见那隐忍的痛苦,“要不相爷亲自跟它说?它不听我的听你的。”

顾怀玉从没有被这样冒犯过。

谁敢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腌臜话?眼见着裴靖逸的腰带已扯至腹股沟,快要和那不堪的东西见面——

他顾不上宰执威仪,抬脚便狠狠踹了过去,“本相看你是想死。”

□*□

顾怀玉脸色彻底沉到底,怒火里还有一丝讶异,这样都没……

“相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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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太少了。”裴靖逸直白露骨的目光盯着他的背影,锦帕下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那滚圆显眼的臀却很显眼。

他视线盯在上面,舌尖抵着上颚喘一口气,“我至少半个时辰起步。”

顾怀玉闭上眼头也不回,语气森然,“本相不管你多久,耽误本相的时间——”

“你以后就没这玩意了。”

裴靖逸低笑出声,胸膛剧烈起伏几下,“相爷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顾怀玉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喝了他的血,总该有一个解释。

可一旦解释,就得低头承认需要,承认离不开,便是把软肋拱手交给对方。

他最忌的,就是被怜悯。

“本相行事,何须向你解释?”

裴靖逸手中的动作不停,整个大宸朝,谁能有机会对着宰执的背影干这种事?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喉咙干的发渴,“血对相爷的病有用吧?”

顾怀玉眉头一挑,是想以此要挟索要官职?封侯拜将?

哪知裴靖逸低声喘息着,嗓音沙哑却认真:“以后相爷想喝血,我随叫随到。”

稍顿一下,他咬字轻了几分,“莫说是喝血……”

“你想喝……我都给你。”

顾怀玉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但只要不是坐地起价,便说明这条疯狗还算是尽忠职守。

他等了半响,估摸着一刻钟将至,仍未转身只淡道:“一刻钟到了。”

□*□

顾怀玉眼眸微垂,勾起唇角冷笑,“本相只数到十,若没见到你衣衫整齐地站起来,你可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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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玉哪知道他兴奋的不像样,冷冷地吐出一个数,“十。”

“九。”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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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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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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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在军营里偷偷摸摸解决时爽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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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玉从没听过这么恶心的“奉承”,袖子里的手指收紧,若不是裴靖逸非常有用,这颗脑袋已经被他拧下来把玩了。

“滚出去!”

□*□

光是一想,就让他呼吸又重了几分。

他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扯开衣衫压一下那又一次的麻烦。

刚跨出门槛,他就反手带上门,大步走向木屋黑暗的阴影处,后背抵上墙壁瞬间,他一把扯开腰带——

真他妈要命……

如同裴靖逸的预料,铁鹰卫在翌日晌午,终于寻到了这间藏在山林间的小木屋。

云娘第一个冲进屋,吓得花容失色,见顾怀玉端坐床榻,双眼一红便疾步上前,几乎要扑进他怀里,两眼泪汪汪地喊:“相爷要吓死奴婢了……”

比起主仆,他们的关系更像是兄妹。顾怀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一如既往地淡定:“急什么?本相这不好好的?”

云娘打量他一遍,见他虽然衣衫凌乱、发散如雪,但那双眼清亮如昔,气色竟比平日还好几分,苍白的脸颊也浮了点血色,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她连忙转头吩咐:“快,快把相爷的靴子、大氅拿来!”

木屋外,一众铁鹰卫也已纷纷聚拢,个个披雪而来,见顾怀玉安然无恙,脸上无不浮现出压抑的松快——

毕竟在山路尽头,他们捡到了被遗落的靴和披风时,所有人都以为,相爷怕是……

顾怀玉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云娘早已跪坐在他面前,替他套上干净的靴袜。

另一名随侍小心地替他整发理冠,将青丝束起,用簪固定。

再有一人将暖炉递到他手中,披风大氅一件件披上,这张病骨支撑的身体,转眼便恢复了宰辅风仪。

裴靖逸正抱臂倚着门框,目光灼灼递盯着他瞧。

顾怀玉看也不看他一眼,看向铁鹰卫的统领,下巴微抬。

统领单膝跪地,叩首道:“此次刺客二十三人。”

“其中二十人当场被斩,余下三咬破口中所□□囊自尽,未能问出幕后,属下办事不力,请相爷降罪。”

顾怀玉指尖轻叩暖炉鎏金的外壁,眉梢都没动一下,“二十三个刺客,一个活口都留不住”

他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却让铁鹰卫统领瞬间绷紧了脊背,冷汗浸透里衣。

“相爷恕罪!”统领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地上,“是属下办事不力!”

顾怀玉拢了拢大氅,修白如玉的手指从貂绒中探出,漫不经心地摆了摆,“人都死光了,罚你有什么用?”

他轻轻一顿,很淡的吩咐道:“把那些刺客拖到菜市口,剥皮剐肉,让他们的同盟看看,给主子卖命的下场。”

统领刻叩首领命:“是!属下这就去办!”

裴靖逸瞧他这副样子,更是心痒难耐,舌尖忍不住舔了舔犬齿。

顾怀玉缓缓起身,貂绒大氅垂落在地,有随侍快步上前,躬身为他提起袍角下摆,护好貂绒不沾雪泥。

又有仆役在他脚下铺上织金锦毯,厚实柔软,一直铺到门前台阶尽头。

门外,一辆描金漆黑、罩顶浮雕蟠龙纹的马车早已候着。

顾怀玉走到马车前,脚步忽然一顿,这才回头看向某个人。

裴靖逸大步上前,撩袍跪在雪地中,充作上车之凳。

顾怀玉可没这么好打发,他俯身凑到耳畔低语道:“裴度,猜猜本相要怎么玩你?”

裴靖逸顺势往前一凑,跃跃欲试地舔一下嘴唇,“相爷要怎么玩?”

顾怀玉伸手一把拽过马车缰绳,那缰绳是上等牛皮所制,浸过桐油,坚韧非常。

他手腕一翻,竟直接套在了裴靖逸腰间,猛地收紧!

“相爷?!”云娘惊呼。

铁鹰卫众人更是骇然变色,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裴靖逸被勒得闷哼一声,非但不躲,反而抓住缰绳又绕了两圈,让那粗糙的牛皮更深地陷进肌理,“相爷这是要拿我当牲口遛?”

“相爷想怎么拖都行,但得让我躺着,屁股磨烂了不打紧……”

第52章 我回去好好抽它。

顾怀玉被他气得轻轻发笑, 手中握着缰绳,用把手不轻不重地拍几下他的脸颊,“还敢挑衅本相?”

裴靖逸直勾勾地盯着他, 舌尖抵了抵被抽红的侧脸,忽地露齿一笑, “我怎会挑衅相爷,只是下官的兵器娇贵, 昨夜吃了相爷一脚, 现在还疼着……”

顾怀玉唇角的笑意消散,冷冷瞧他一瞬, 手腕一翻,缰绳倏地绕过马车前辕的铜钩, 三两下缠紧。

随即他踏上马车,帘子一掀, 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发车。”

车夫哪敢耽搁,扬鞭一甩, 马蹄嘶鸣,雪地溅白, 车轮飞速滚动起来。

缰绳骤然绷直,裴靖逸被拽得一个踉跄,却立刻稳住身形, 竟大步跟着马车疾跑起来。

他从军出身,在并州军营里, 每日负重跑十里地是家常便饭, 两条腿跟在四条蹄子后面不遑多让,还能笑得出声。

顾怀玉听见那肆意响亮的笑声,眉头一蹙。

云娘坐在车厢角落里, 瞪大眼眸,用帕子掩着嘴,劝也不敢劝一句。

顾怀玉指尖摩挲着铜炉花纹,垂下眼眸,隔着车帘冷冷吩咐道:“再快。”

马鞭再甩,马蹄疾驰如飞。

裴靖逸被骤然加速的力道带得向前一扑,却在即将栽倒的瞬间双手一撑,借力翻身,竟灵巧地仰面躺在了雪地上。

缰绳绷紧,拖着他向前滑行,积雪飞溅,在他身侧划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相爷真会心疼我。”他仰头笑几声,声音混着风雪,清晰传入车厢,“躺着真是舒坦!”

顾怀玉唇角微勾,既然躺着舒坦,那就好好地舒坦舒坦。

云娘眨几下眼睛,才很轻声地说:“裴将军怎么又惹相爷不高兴?”

顾怀玉眼睫微动,却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

怎么说?

说那畜生玩意胆大包天,敢对着他竖枪?

说不仅竖了枪,还当着他的面

云娘见他不答,过了一阵子,悄悄撩起车帘往外瞧了一眼。

出山之后,雪地越来越薄,裸露的碎石嶙峋交错。

缰绳拖行之处,斑驳的血迹在雪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裴靖逸后背的衣衫早已磨烂,露出血肉模糊的皮肉,斑驳的纹身影影绰绰地混在伤口里,瞧着就让人慎得慌。

他疼得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混着雪水往下淌,却死死咬着牙关,硬是一声不吭,任由缰绳拖行。

直到顾怀玉消了几分气,才向帘外淡淡道:“停。”

车夫当即勒紧缰绳,骏马嘶鸣着扬起前蹄。

顾怀玉踏着车凳落地,积雪在锦靴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一步一步走到那满身雪和血的人旁边。

裴靖逸背后没一块好皮肉,仰面躺在血泥混杂的雪地里,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抬眼仰望走近的顾怀玉,竟然嘴角还能扯出个笑来,“相爷心疼我了?”

顾怀玉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不轻不重“嗯”一声,抬起鞋尖踩在他脸颊轻轻一碾,“还舒坦么?”

裴靖逸的脸颊被他踩出一个湿漉漉的脚印,混着血渍和飞石划出的细碎伤痕,这张本就生得张狂俊俏的脸,此刻反倒添出几分浪荡的劲儿。

“不舒坦。”他脸颊蹭一下顾怀玉的靴底,幽幽地抱怨道:“痛得要死,相爷心真够狠的。”

顾怀玉嗤笑,若敢说舒坦,再拖他几里地不成问题,他一手拢起貂绒大氅,缓缓地俯下身,压低声音道:“裴度,你是第一个敢当着本相面自渎的。”

裴靖逸眼睛倏地一亮,哑声笑着问:“当真?”

顾怀玉一时无语,难道除了这个畜生玩意,还有人会想当着他的面自渎?

“当真。”他耐着性子回答,靴尖滑到裴靖逸的下巴,踩住他喉结,逼迫他难受至极地仰着脸,“本相真是宠坏你了,才让你如此放肆。”

裴靖逸艰难地喘几口气,直直地盯着他看,很淡定地道:“下官本不想,但相爷也是男人——”

“难道不懂那种痛到忍不住,若不解,下一刻就要疯了的滋味?”

顾怀玉还真不懂,他靴尖向下施了几分力,“本相说的是你对着本相……”

众目睽睽之下,他身为一朝宰执,怎能说得出某人对着他“竖兵器”这种事。

裴靖逸被他踩得喘不上来气,却也不躲不避,“相爷是说它当时顶着您的事?”

说着,他猝不及防挺了一下腰。

四下的人虽然都在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瞧,但哪知他们说的什么,以至于只当裴靖逸的动作是躺的不舒服,活动一下筋骨。

顾怀玉脸色冷清,眯起眼睛端详他片刻。

不理解,这个人到底是在挑衅,还是只是在陈述一件坦然到近乎无耻的事实。

“劳烦相爷让我喘口气。”

裴靖逸忽然抬手,隔着靴面,缓缓地捏住他的脚尖往上抬了抬,喘了一口气后,低笑道:“相爷真是误会,这个东西就是喜欢美人。”

“相爷这般玉雕似的美人,它见了犯浑我也没招。”

他敛去笑意,颇为一本正经地道:“我回去就抽它,好好教训一顿。”

顾怀玉靴尖落地,头也不回地朝马车走去。

身为男人,他自然明白男人那点劣根性——见色起意,管不住下半身,再寻常不过。

只不过他的“色”,居然能让人起意,这才令他想不到。

他走到马车前,却未登车,瞧向旁边骑马的铁鹰卫,“马给他,你来驾车。”

那铁鹰卫当即下马,拽着马走到站起身来的裴靖逸跟前,将缰绳递给他,低语说几句话。

“相爷体恤,下官这就去治伤。”裴靖逸翻身上马,动作牵动后背伤口,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扯着缰绳调转马头,朗声道:“明日到相府报到时定不碍相爷的眼。”

顾怀玉淡淡地点了下颚,蹬上马车入到暖融融的车厢里。

京城大理寺,大堂。

这处素日里冷清威严、只供官吏审案的地方,如今却站得水泄不通。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数十人皆是来“自首”东辽使臣乌维凶案。

每个人都说得绘声绘色,头头是道,似乎乌维是被他们这群人轮番上阵砍成碎块的。

但副使又不是傻子,哪看不出来这些人是来顶罪的?

此刻,副使坐在大堂侧首的檀木交椅上,阴着脸催促道:“聂寺丞,你倒是审啊!”

旁边的通译翻译后,聂晋依旧闭目端坐。

玄色官服衬得他面色如铁,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从昨夜到此刻,任凭百姓如何闹腾,他硬是没让衙役押一个人过堂。

副使霍然起身,宽袍一拂,气势汹汹地大步走到公案前。

“啪”地一声拍在案上,惊得堂下百姓一静。

“聂寺丞!”他咬着字句,一字一顿地逼问,“你为何不审?”

“这些人胡言乱语,分明是有人收了钱,买通百姓来搅浑这滩水!”

聂晋缓缓睁开眼,用一种副使看不懂神情打量他,似嘲谑似自嘲,只吐出一个冰冷的字,“审?”

副使俯身逼近,眼底烧着怒火,“莫非是你想包庇真凶?”

通译战战兢兢翻译完,又哆哆嗦嗦补了句:“使臣说若再拖延,便连您一并当同伙处置……”

聂晋置若无闻,站起身穿过嘈杂的人群,对四面八方伸来的手视若无睹。

“聂大人!抓俺!俺用杀猪刀捅的那蛮子!”

“放屁!明明是老娘用擀面杖敲碎的天灵盖!”

“都让开!我才是真凶——”

副使跟鸿胪寺的通译跟出来时,他在堂前石碑前站定,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大宸律法”四个阴刻篆字。

“聂寺丞!”

副使头上担着耶律迟下达的任务,一刻都不能耽搁,指着通译吆喝道:“告诉他,若今日不给东辽一个交代,明日铁骑踏破城门时,老子第一个砍了他的头!”

聂晋指尖停在“法”字最后一笔的凹槽里。

那石刻的沟壑中竟淌着光——滚烫的、流动的,像熔化的液体。

他倏然抬头。

天光如瀑,整座石碑被浇得金光灿灿。

碑上阴刻的律例条文在日光下纤毫毕现,连最晦涩的注疏小字都亮得刺眼。

原来这些年

是太阳在照亮石头。

发光的从来不是这块写满伸张正义的碑文。

是有人以身为炬,将天光引到这块冷铁般的石头上。

聂晋长长地吐一口气,忽地开口道:“来人!”

几个衙役慌忙上前,为首的班头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把这块石碑,给我砸了。”

衙役们一愣,面面相觑。

班头脸色发白,咬牙道:“大人,这可是太宗皇帝御赐的律法碑……”

聂晋目光淡然,缓缓扫过众人:“怎么,本官的话不作数了?”

气势太冷太硬,几名衙役不敢违逆,只得提起大锤上前。

通译的腿肚子已经开始打颤,嘴唇哆嗦着想翻译,又不知该不该翻。

第一锤落下,“法”字应声崩裂。

副使被这动静吓了一大跳,揪着通译的衣领道:“你们大宸人脑子都有什么毛病?”

聂晋充耳不闻,背脊挺直,眼都不抬:“继续砸。”

“砰——”

“砰——”

碎石飞溅,尘土飞扬。

班头手里捏着锤柄,边砸边低声哽咽:“大人……律法虽制不了东辽人,可大宸不能没它啊……”

“死物罢了。”

聂晋弯下腰,拾起一块残碑,指腹缓缓擦过断裂的“律”字,“刻在石头上的律法,终究是死的。”

但活着的公道在人心里。

第53章 你对着本相可曾起过欲念?……

副使在大理寺受了一肚子气。

先是没办妥耶律迟交代的差事, 又亲眼目睹那位大理寺丞砸碑的疯癫行径,心里既憋闷又惊惧。

他低眉顺眼地回到驿馆,将昨夜大理寺的荒唐事一五一十禀报给耶律迟。

其实用不上他说。

百姓涌向大理寺自首, 闹得沸沸扬扬,消息早已传进耶律迟耳中。

此刻耶律迟正在用午膳, 手中握着一把金刀,慢条斯理地片下盘中的烤鹿肉。

听完副使的汇报, 他用刀尖挑起一片鹿肉细嚼慢咽, 只悠悠道了一个字:“蠢。”

副使长出一口气,义愤填膺地抬起头, “是啊!这些大宸人蠢死了,收买顶罪都买不明白, 证词全都是谎话连篇,把我们当傻子骗!”

耶律迟拿起帕子擦擦唇角, 这才抬眼看他,“我是说你蠢。”

副使一噎, 梗着脖子不服气地问:“我是没有把事情办好,但王爷派别人未必也能办好。”

耶律迟也不和他计较, 一只手优游自若地把玩着金匕/首,淡定地陈述道:“顾怀玉没有收买百姓,是百姓自愿为他顶罪。”

副使瞪大眼睛, 茫然不解。

东辽人生在草原,长在部落, 牧民们逐水草而居, 从不与王帐亲近。

百姓只认牛羊,不认官印,若遇不公, 要么忍,要么拔刀相向,绝无可能替某个将军或贵族去衙门自首。

这超出了一个东辽人的认知。

耶律迟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与其他东辽人最大不同的一点,就在于他熟读汉家的经史子集。

为了知己知彼,他曾耗费数年研读汉人典籍,知道在汉人的世界里,有一种东西叫“天道”。

天道之下,人心所向。

一旦一个人身负天道,世界都会为他让路。

所有人都会认为他做得对,无数人追随他、倾慕他、向往他,甚至甘愿为他赴死。

这不是收买,不是胁迫,而是天命所归。

而顾怀玉,就是那被天道眷顾之人。

否则,如何解释?

他执掌朝政不足一年,却能令朝中纷乱政局归于一线,令曾视他为眼中钉的清流党人甘愿俯首。

令太学士子私下争相传颂其事迹,令原本涣散的文臣、傲气的武将,一个个争着靠近他,追随他。

最不可理喻的是百姓。

那些素不相识的百姓,竟会甘愿为他顶罪。

耶律迟忽地将金刀一旋,光亮表面映出一双野心勃勃的眼睛,说话的语气却是一成不变的平稳,“若有一日,草原的牧民心甘情愿为我赴死”

副使茫然不解地看着他,听着他继续道:“百官视我为主心骨,我一句话,他们便无条件追随,你说——”

“那时候的东辽,会是什么模样?”

副使再迟钝也听出其中恐怖的野心,脸色大变,硬着头皮答道:“到时候的东辽自然是王爷的天下。”

耶律迟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唇间溢出低低嗤笑,“东辽?你还想过放牧的苦日子?”

他手臂一挥间,刀尖“嗤”地刺入盘中的鹿头,油脂顺着刀刃滴落,“我若有顾怀玉的能力,东辽算什么?”

“到那时普天之下,皆归我掌中。”

如此气势磅礴的一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笃定这句话既成事实。

副使只觉背脊发凉,讷讷地道:“王爷想要顾相什么能力?是想要顾相那张漂亮脸蛋?”

耶律迟盯着副使看了半晌,忽而一笑道:“我想要天道也降临在我身上。”

副使自然不懂其中的意味,磕磕绊绊地念着“天道”两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耶律迟没打算多做解释,慢条斯理地擦净案几上的油脂,随口吩咐道:“去拿信纸和笔来。”

没过一会,副使便匆匆捧来笔墨纸砚,将信纸铺开。

耶律迟提笔而下,行笔如风,一气呵成。

纸上的东辽文线条凌厉、锋锐如刀,正是传给皇庭心腹的密信。

副使越看脸色越古怪,终于忍不住咬牙道:“王爷!顾相杀了乌维,你还要——”

“是这些重要?”

耶律迟笔锋不停,头也不抬地打断他,“还是天下重要?”

副使被问得哑口无言,不懂给顾怀玉送回大宸官员,以及岁妆女子,还有西北那块养马地,和谋取天下有什么关系。

耶律迟最懂得放长线钓大鱼,他愿意履行当时给顾怀玉的承诺。

为了能和顾怀玉多见几次面,多说几句话——

他才有机会解开那种被天道眷顾的气运。

顾怀玉的马车停在相府侧门。

他刚踏进门槛,柳二郎快步迎上来,忧心忡忡地说:“相爷昨日一夜未归,可吓死我了。”

顾怀玉遇刺的消息摁得死死的,相府的人都不知晓,他淡淡“嗯”一声,继续往前走。

柳二郎跟随在他身后,连忙道:“相爷慢些走!沈大人在书房里等着您呢!”

顾怀玉一进庭院,便知为何要他慢些走了,因为一只鸡扑棱着翅膀从他眼前掠过,后头追着个气喘吁吁的小丫鬟。

小厮抱着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扑棱了一脸水,鲤鱼快要将人给干翻了。

两个婆子抬着筐青菜慌慌张张地往后厨跑,活像身后有追兵似的。

顾怀玉抬眼望去,庭院里鸡鸭乱窜,廊下堆着各色时令菜蔬,还有个捆着四蹄的小羊羔正“咩咩”直叫。

“都是百姓从后门塞进来的……”

柳二郎压低声音,“说了不收,他们扔下就跑,相爷莫见怪,我叫人马上收拾干净。”

顾怀玉颔首垂眼,忽然唇角一勾,步履轻松地向着内庭走去,“既然都收了,吩咐厨房这几日加餐,一口都不准浪费。”

沈浚已在书房等候多时。

炭盆烧得极旺,屋内闷热如蒸笼,他额上沁出一层细汗,却仍端坐如松。

官袍穿得一丝不苟,领口的盘扣都紧扣至喉结下方,官帽端端正正地压在额前,连一丝歪斜也无。

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时,沈浚立刻起身,双手交叠举至额前,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下官见过相爷。”

拖地的貂绒从他眼前擦过,幽幽香味弥漫在空气里。

顾怀玉在椅子上坐定了才道,“起来罢。”

沈浚站起身来,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在下颌处悬而未坠。

他却连抬手擦拭都不曾,只垂着眼帘道:“下官已调禁军搜寻凶手,尽量不扰民,另遣人前往鸿胪寺安抚使团,暂稳其情绪。”

不论心里怎么想,表面功夫都得做到位,这些事儿交给沈浚,顾怀玉很放心,他从袖中取出帕子抛过去,“擦擦汗,瞧你这样。”

沈浚一把接住他的帕子,掌心微微握紧,却不用,他从袖中取出自己的帕子,仔细地擦干净额头的汗,“下官失态了。”

顾怀玉正想找他问些事,他瞧不上户部尚书太久了,老匹夫样样事都指望他出来背责任。

以前是顾党无人,他没得选择,但现在顾党有许多新人投诚。

“这几日,可有没沾党争的,或是清流那边的人来投?”

沈浚略一沉吟,答道:“共有六人。”

顾怀玉来了几分兴致,坐起身来,“里头可有能担户部大任的?”

沈浚不动声色将帕子收入胸前的暗袋,他懂顾怀玉的意图,但要办事他要问得更清楚,“相爷所说的大任是——”

顾怀玉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若不是国库里没银子,倒也不至于现在就跟东辽撕破脸。

他不假思索道:“我要个能搞钱、会搞钱的人。”

沈浚稍一思索,眸光波动,“这六人里并无相爷想要的人才,但下官却认识这么一个人。”

顾怀玉眉梢微挑,“谁?”

“魏青涯。”

沈浚说罢一迟疑,念出一个更响亮的诨名,“魏十钱。”

顾怀玉似乎听到过这个诨名,眼波一抬,示意他继续说。

“魏青涯曾任商税司主簿,专管商贾往来、关卡收银一事,此人行事极有章法……”

沈浚稍顿,忽然轻笑一声,“收贿必干事,干事必办好,便是乞丐求他办事,也得凑够十个铜板,因此得了个‘魏十钱’的名头。”

顾怀玉指节抵着下巴,眼底浮起兴趣,“生财有道。”

沈浚赞同地点点头,“而且不论事大小、银多少,办事质量都相当,效率极高,童叟无欺。”

顾怀玉唇角微勾,那就是天生爱财,倒是个能管钱的钱篓子,“不错,如今人在何处?”

沈浚敛去笑意,清俊的脸颇为认真,“他被罢黜了。”

大宸以士大夫治天下,若不是犯下人神共愤的错误,官帽一旦戴上,这辈子都很难被摘下。

顾怀玉更有兴致了。

沈浚声音低几分,“魏青涯入仕前,故意饿死生父,那年东窗事发,董太师闻亲自上奏,请陛下以‘悖逆伦理’之罪将其罢黜,永不录用。”

顾怀玉唇畔笑意消散几分,“哦?那你还推荐给我?”

沈浚向案前走几步,俯身凑近他脸侧,嗅到那熟透的沉香气息,他闭了闭眼睛,才继续道:“魏青涯罢官之后,去了京南坊,开了一家赌馆。”

顾怀玉抬眸盯着他。

“赌馆专接高门权贵,签子一落,金银翻涌,他靠赌馆铺面起家,如今已经是京城最大钱庄的幕后东家,传闻账下流银如海,富可敌国。”

沈浚身为中书令,对京城里官员流向一清二楚。

顾怀玉的口袋里着实地缺钱,他抬手轻轻拍拍沈浚温热的脸颊,“明日带他来都堂见我。”

沈浚身子往前凑近几分,“相爷若想用此人,最难的便是这一点。”

“嗯?”

“魏青涯对朝廷失望至极,被剥去官服时,在宫门口大喊——”

“这朝堂上下,尽是些蠢材!老子忍了三年,今日总算能痛快骂一句,你们也配跟老子共处庙堂?”

顾怀玉失笑,听得出这是一个硬茬,他虽然对能捞钱的人才求贤若渴,但也忍不了对方指着鼻子骂他。

“罢了,你且去请他,就说本相请的。”

沈浚轻轻点头,“下官明白。”

他起身欲退,却听顾怀玉迟疑着唤了一声:“沈浚。”

沈浚脚步一顿,转身行礼,“相爷还有吩咐?”

“你抬头看看本相。”

沈浚缓缓抬起头来,坐在案后的人雪肌玉骨,唇红齿白,貂绒锦袍托着那艳色逼人的脸,多看一眼都叫人喉咙发干。

可此刻那美人侧过脸,眯着眼睛,似是不经意地问:“你对着本相可曾起过欲念?”

沈浚瞳孔剧震,猛地跪地一叩首,“相爷天威如日月,下官岂敢……”

顾怀玉要把问题问个明白,咄咄逼人地道:“是不敢,还是不曾?”

沈浚额头严丝合缝地贴在地毯,暗影里眼眸光亮闪动,闭上眼睛才说得出:“下官不敢妄想相爷,天威在上,下官不敢生非分之想。”

顾怀玉心头的疑虑少几分,除了裴靖逸荤素不忌的,其余人应当不会对他有欲念。

沈浚迟疑片刻,忽然抬起头问道:“不知相爷此言,是因陛下还是裴将军有所冒犯?”

陛下?

跟元琢有什么关系?

顾怀玉微微一眯眼,一手漫不经心扯开交织的衣领,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你可想与本相共度良宵?”

“且说实话,本相不怪罪你。”

第54章 你究竟好什么色呢?……

沈浚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纤细秀白的锁骨, 那皮肤细得像一层雾气浮在肌骨之上,泛着几近透明的光泽,青蓝血脉隐隐在皮下游走。

仿若只需轻轻一掐, 便能留下难以消散的红痕。

伴着顾怀玉这句诱人至极的话,他瞳孔微微缩紧, 喉结不由滑动几下。

但当视线一触及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顾怀玉眼尾的弧度讥诮, 眸底含着极浅的笑意, 似老练的猎人在诱捕野兽时的自信。

这是一道写着“生死自选”的送命题。

沈浚毫不犹豫地一叩首,额头再次抵着地毯, 袖袍的阴影遮住他发燥的眼神,“相爷知遇之恩, 下官铭心刻骨,岂能肖想相爷?”

他话音一落, 头顶传来极轻的一声笑,似满意他的回答, 又似看穿了他的强装镇定。

沈浚低垂的视线里,那双锦靴踏着暗纹地毯而来, 金丝银线,在日光里灿灿生辉。

那靴尖最终停在他面前,鞋尖鸽血红宝石正对着他, 如同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睛在逼视着他。

顾怀玉站得很近,宽大袖袍垂下, 袖角轻轻落在他面前, 幽幽香味扑面而来。

沈浚呼吸一滞,闭一下眼睛,便听到顾怀玉不急不缓地道:“堂堂中书令已至弱冠之年, 未娶妻又无妾,这是为何?”

“下官志不在内宅,平日多以政务为重,实难分心旁顾。”

沈浚看到眼前的靴子动起来,像猫围着好玩的猎物一般绕着他转圈圈,好似端详要怎么把他吃掉。

顾怀玉轻轻“嗯”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倒是个忠心爱国的好官,本相还以为你这般模样,是好男色的。”

沈浚摁在地毯的手指缓缓地握紧,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论内心如何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表现出来都是镇定自若,“下官清心寡欲,除了公务,别无他想。”

顾怀玉的声音还是那般不经意,问出的问题却越来越危险,“是么?本相闻京中贵人以养男宠为乐,你可曾见过?”

沈浚眉目未动,如实地答道:“下官曾见过一些。”

顾怀玉淡淡地一点头,似是满意他的诚实,“想来也是,前些时日谢少陵向陛下求娶梅公子,你曾在本相面前称‘情之所钟,贵在两情相悦,岂论男女?’”

沈浚眼底似有暗流涌动,却仍持着恭谨的声气:“下官素来以为,情之所至,不分阴阳,月老系绳,何曾辨过男女?”

顾怀玉突然站定在他面前,软绵绵的貂绒抚过他的耳尖,令沈浚跪的笔直端正的身子一僵。

“如此说来,你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

顾怀玉说着忽然弯腰俯低身子,将沈浚整个人都笼在一方温凉气息里,“那你究竟好什么色呢?”

沈浚品味唇齿间流淌的香泽气味,答得依旧体面无懈可击,“下官惟愿一心向随相爷,已是足矣。”

顾怀玉眉尖微挑,这种奉承话他听多了,他并非毫无欲/望,只是这具身子孱弱,曾经又被断定活不了几年,娶妻生子不过是害人害己。

但沈浚不一样,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半点欲望都没有?

他伸出一只白玉雕琢的手指,拨弄着沈浚官帽的金翅,那金翅在他指尖晃晃悠悠地摇摆。

那略微压低的声音悦耳,吐字仿佛在念诗一般,“你自渎么?”

沈浚紧绷的眉心蓦然一跳。

“下官……”他顿了顿,似在斟酌最得体的词句,“偶有血气难抑的时刻,便会。”

顾怀玉盯着他耳后的一块皮肤,那块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他发凉的指尖从金翅挪过去,重重摁在那块皮肤,感受沈浚激烈的心跳,“自渎的时候在想谁?”

这句问话没有任何情绪,一字一字冷得结冰。

沈浚袖袍下的双手攥成拳头,骨节泛白地攥紧拳头,却依旧伏得笔直如松,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下官想的是天上月。”

他耳后剧烈勃动的青筋,一下一下碰在顾怀玉的指腹,让顾怀玉很满意他的“恐惧”。

那只手顺着耳后轻轻触碰他的耳垂,一下触到他滚烫汗湿的皮肤,当即收回手去。

顾怀玉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手指,站直身子,扑哧一笑说道:“天上月有什么意思?你倒是品味独特。”

沈浚闭了闭眼睛,口舌发干到像极度渴水的人,“不算独特,像下官这般的人不算少有,只是相爷从未留意。”

顾怀玉已经没兴致再问话了,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圈,除去裴靖逸敢对着他见色起意,旁人并无这个想法。

他坐回桌案的后面,拿起一本折子,垂下专心致志看起来,“退下吧。”

“下官告退。”

沈浚俯身叩首,声音哑得几乎不像话。

官袍下摆垂落,恰好掩住地毯上,一小片几不可察的湿渍。

他退步时靴底碾过方才跪伏之处,将那片洇湿的痕迹揉进更深的阴影里。

顾怀玉的视线始终未从奏折上抬起,以至于未曾瞧见那一片不寻常的湿渍。

几日后的都堂。

东辽使者被杀一案闹得满城风雨,前来自首的“凶手”不计其数,大理寺却始终未曾结案。

既不全力缉凶,也不许东辽使团自作主张问责百姓,就这么被拖过了几日,眼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今耶律迟亲自登门,以使团名义求见宰执。

廊下当值的书吏官险些没认出他是东辽人。

那惯常垂落耳畔的银链与东辽式小辫不见踪影,入乡随俗地束起冠发,穿得亦是宽袍大袖,玉带束腰。

除了那双偏灰蓝的眼珠能看出是异族血统,乍一看之下,简直无异于中原贵族子弟。

见宰执的规矩,他学过一次就会了。

如此便不用折腾几个时辰,书吏官通报后直接引着他进了都堂里。

顾怀玉坐在软榻里,后背倚着软枕,正在瞧“谛听”送来的密报,指尖夹的纸条一张张落入炭火里焚烧成灰。

裴靖逸指尖捻着一粒小米,逗弄着笼中鹦鹉,见耶律迟进门,他眉梢微挑。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短促交锋。

裴靖逸食指点了点自己眼睛,又隔空朝耶律迟的方向虚划一圈。

意思再明白不过:老子一直盯着你,规矩点。

耶律迟皮笑肉不笑地朝他摁着胸膛一俯身,行一个草原礼,走到顾怀玉几步之外,按照大宸的规矩行了一个跪礼,“见过顾相。”

顾怀玉眼皮都不动一下,手中举起的纸条,恰好掩住他眼底的光亮,不动如山地道:“你一个小小通译,求见本相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