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零二秒 作品

明朝那些事68《陕西火流星》

咱秦岭深处的葫芦峪,像个被老山神搂在怀里的襁褓。四面环山的峪口窄得像条缝,只容得下一条青石板路蜿蜒而入,路边野栗子树长着虬结的枝桠,像是给峪口把守的老卫兵。万历三十七年秋末,我正跟着爹在鹰嘴崖采连翘,这崖壁足有千仞高,背阴处结着早霜,脚底下的枯草踩上去簌簌响,惊飞了几只藏在叶底的山雀。爹腰间的猎刀蹭着岩壁,发出细碎的火花,他总说这刀是娘留给他的念想——三年前山洪暴发,娘为了抢收晾在院中的草药被卷走,等在下游找到时,手里还攥着半把连翘。 日头偏西时,天顶突然传来“嘶——”的尖啸,像有人拿烧红的烙铁划过铜盆。我手一抖,竹篓里的连翘撒了几片,抬头就见个斗大的火球拖着金红尾巴,划破铅灰色的云层,擦着崖边那棵三人合抱的古松梢子,“轰”地砸进后山林子。地底下传来闷雷般的震动,鹰嘴崖的碎石扑簌簌往下掉,爹一把将我按在岩壁上,等尘埃落定,只见松林方向腾起股焦烟,带着股子腥甜气,像烧糊的蜜饯里混着铁锈味。

葫芦峪的老老少少打着火把摸进林子时,月亮刚爬上东山顶。二十几个火把围成圈,照见中间砸出个两丈见方的土坑,坑底躺着块黑黢黢的巨石,表面疙疙瘩瘩布满棱线,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像头沉睡的铁龟。村东头的王大爷“扑通”跪下,额头磕在碎石上:“万历二十三年华山崩,二十五年黄河决,如今又落了这火魔星,怕是老天爷要收咱庄稼人的命啊!”他儿媳妇抱着三个月大的娃,吓得直往汉子怀里躲,襁褓里的奶娃哇地哭出声,惊飞了树梢栖息的夜枭。

我爹却蹲下身,伸手去摸那石头。他掌心的老茧蹭过石面,突然“哎哟”缩回手——那些棱线竟组成细密的纹路,像老道士画的符文,又像张看不懂的地图,石头表面还带着灼人的热气,隔着粗布衫都能感到发烫。李郎中举着铜药戥子凑过来,借着火光眯着眼瞧:“这纹路走势,倒像是咱秦岭七十二峪的脉络,怪哉怪哉。”

更奇的是次日清晨。我挎着竹篮去葫芦河洗帕子,刚走到石板滩,就见下游漂来几尾白花花的鲫鱼,肚子朝上随波逐流,水面上漂着层细如金粉的亮片。弯腰捧水喝时,竟尝出股清冽的甜,比平日里带土腥味的河水强百倍。消息传开,河两岸蹲满了人,李郎中接了半葫芦水,对着日头瞧了又瞧:“水色青中带金,怕是那火石浸出了星砂,《淮南子》里说‘星坠为石,其精化水’,不想在咱峪里应了验。”

霜降那日,县太爷的轿子抬进了峪口。前头两个衙役扛着水火棍,腰上的铁哨子吹得人耳膜发疼:“都让开!西安府有令,天火石乃天赐祥瑞,着即运往省城供奉!”王大爷带着十几个汉子拎着锄头扁担拦在村口,爹站在最前头,猎刀横在胸前:“大老爷,这石头砸在咱峪里,就是咱的护山碑,要搬石头,先从我们尸首上跨过去。”

衙役举棍要打人,李郎中突然挤出来,捧着个粗瓷坛子:“各位官爷,小老儿斗胆说句,这星砂性烈如火,离了咱秦岭的水土,怕是要失了灵性。”他揭开坛盖,里头装着泡了星砂碎末的药酒,递给为首的衙役:“前几日您同来的班头腰伤发作,用了这药,如今已能下地走动了。”衙役闻了闻,脸色稍缓。最终商定,在石头周围挖口井,井水浸着石头,既保灵气,又供百姓取用——其实爹早看出,那石头底部已有细泉渗出,正是天地生养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