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灯花婆婆
汴梁城的老巷深处,“照影阁”的门板终年半掩,朱漆剥落得斑斑驳驳,铜环扣上的绿锈像是岁月结的痂。推开门,百八十盏油纸灯悬在梁下,素白的绘水墨兰,艳红的描金牡丹,孩童爱的生肖灯挤在角落,竹篾骨架绷着油纸,灯面上的浆糊还泛着微光,像未干的泪。
周婆婆坐在案前剖竹篾,枯手捏着竹刀,篾片纷飞时,她眼角的皱纹便跟着颤,活像灯褶里藏着的故事。案头卧着只三花猫,缺半条尾巴,常蜷在灯影里打盹,听见门响也只抬下眼皮,又把脸埋进爪子。
暮色里闯进个青衫书生,袖口磨得透亮,手背沾着墨渍,眼睛熬得通红,却亮得吓人。他叫张生,下个月要赴京赶考,却夜夜失眠,听人说照影阁的灯能照前程,便摸黑寻来。
“婆婆,求盏灯。”他攥着碎银,指节泛白,碎银磕在案上叮当响,惊得三花猫跳起来。周婆婆抬眼笑,皱纹堆成沟壑:“秀才稍坐,老身给你挑盏好灯。”她取下盏白梅灯,竹篾扎得极细,纸面薄如蝉翼,灯芯三股绞成,泛着青黄。
灯点着,白梅影在墙上晃。突地灯芯“噼”地爆花,火星溅在纸面上,化作团光晕——光晕里,张生坐在考棚,墨汁滴在卷上,晕开个墨团,黑得像块炭。他脸刷白,差点摔了灯。
“别急。”周婆婆递过粗陶碗,茶汤浮着茉莉,“你看后头。”光晕一转,张生抱着笔墨在街头写对子,围满人喝彩,穿绸缎的老爷拍他肩:“小先生字好,往后给我家写春联!”
张生长出口气,红了眼:“若真落第,寒窗苦读算啥?”周婆婆指腹擦过灯面,白梅轻轻颤:“秀才见过雪落梅枝不?雪压得重,枝子弯了,春一来照样开花。墨团是劫也是缘,当墨污还是墨戏,在你。”
后来听馄饨摊跛脚老伯说,张生落第后正在街头写对子。有人嫌字丑,他便在墨团处添只蝴蝶,倒成了趣。再后来,他教孩童识字,把墨团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人生别怕写错字,只怕不敢添花。”
几日后,穿靛青布衫的翠娘闯进照影阁,鬓角银钗缺了半瓣,眼泡肿得像桃。她丈夫随狄青征西,三年没音信,听人说灯能显亲人消息,抱着最后希望来求灯。
周婆婆挑了盏红棉灯,灯面棉桃鼓鼓的,像要迸出棉絮。灯芯爆花时,光晕里显出铠甲汉子,臂甲裂道缝,血渗成暗褐。翠娘惨叫着扑过去,指甲挠得灯面划道白痕。
“他还活着!”周婆婆拽住她,枯手像铁钳,“看他腰里荷包,你绣的并蒂莲!”光晕里,汉子摸出荷包贴在胸口,咬着牙在黄沙里挪,远处驼铃响。
翠娘哭倒在案上,泪把棉桃晕成粉红:“婆婆,他快撑不住了……”周婆婆掏出布包,抖出点灰混进灯油——那是阿萤的发丝烧成的,这些年,她总往灯油里掺点,盼照见女儿。
此后翠娘天天来守灯。灯花里的汉子越来越狼狈,却始终攥着荷包。直到某天,光晕显出片绿洲,汉子扑进水里,像头渴疯的牛。翠娘笑了,眼泪还在流,把棉桃冲得更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