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零二秒 作品

第38章 费孝先卦影(第2页)

没想到过了两个月,朝廷派御史来益州巡查,正是当年陈参军的同科进士。御史听说了他的事,又查到了粮款克扣的实证,把转运使的人办了。陈参军不仅没被贬官,还升了通判。他这才想起卦影——那石板路是他走的路,青石是刁难,老狗是那些使绊子的小吏(没真下死手),云里的鹰,就是远处的御史。

打那以后,“费孝先卦影”的名声就飞出了成都府。有人从梓州、汉州赶来,甚至有夔州的盐商,坐半个月船到成都,就为求他画一张纸。

但费孝先从不涨价,还是求卦者随意给,给一文钱也行,给袋米也行。有回一个农妇来问儿子,说儿子去陕州当兵,三年没信,她把攒的十几个鸡蛋揣在怀里,小心翼翼放在费孝先摊上:“先生,我就这些……”

费孝先把鸡蛋推回去:“留着自己吃。”他画了幅画,画的是座土城,城门缝里露着半截红缨枪,城墙外有条河,河边有个穿粗布袄的后生,正弯腰给河对岸的老妇挥手。

“你儿子没事,”费孝先轻声说,“他守的城在河边,过些日子会托人捎信回来,说他挺好,就是想喝你煮的玉米粥。”

农妇哭了,抹着眼泪问:“真的?他没……”

“没,”费孝先看着画,“红缨枪是他还在当兵,挥手是他记挂你。河不宽,人心也不远。”

过了半年,农妇真收到了信,儿子说他在陕州护河堤,上次汛情过后得了赏钱,托同乡带了回来,还说“娘,我想吃你煮的粥,放红薯那种”。农妇提着一篮新收的红薯找到费孝先,非要塞给他,费孝先没法子,拿了两个,其余的让她分给邻居。

他就是这样,画卦影时像个旁观者,画完了,又像个邻家大叔,会劝人“别太急”,也会说“凡事得等时辰”。有人求卦问发财,他画棵结满果子的树,却在树根画了个老鼠洞——后来那人果然赚了钱,却因贪多囤货,被小人算计,亏了一半,才想起那老鼠洞是“藏不住财,得防着偷”。

也有人问姻缘。有个姑娘,爹要把她嫁给富户的傻儿子,她来求卦。费孝先画了片桃林,林子里有个书生正弯腰捡掉落的桃花,旁边有只蝴蝶,绕着书生的衣角飞。姑娘瞧着愣了,她认得个穷书生,常去她家隔壁的书铺抄书,每次路过她家后院的桃林,总要站着看会儿花。后来姑娘硬是拒了富户,没多久,书生考中了秀才,托媒人来提亲——成婚那天,姑娘发现书生的衣角上,正绣着只小蝴蝶。

费孝先的卦影,奇就奇在“不直白”。他从不像别的术士那样说“你能升官”“你会破财”,只画些日常东西:破碗、老狗、断绳、残荷,可这些东西凑在一块儿,等事儿过了再回头看,样样都对着。蜀地人说他“画的是画,藏的是理”,也有人说他是“通了鬼神,才知将来事”。

他自己却从不提这些。有回深夜,他在青羊宫后巷的小屋里,就着油灯整理画稿——他把每次画的卦影都留了底稿,用麻线串起来,挂在墙上,像串起的日子。有个老茶客跟他熟,半夜来找他喝茶,瞧见满墙的画,打趣道:“费先生,您这墙要是塌了,蜀地一半人的秘密都漏了。”

费孝先给老茶客倒茶,茶汤在粗瓷碗里漾开热气:“哪是什么秘密?不过是人的念想罢了。有人想当官,有人想回家,有人怕灾祸,有人盼团圆——这些念想搁在心里是愁,画在纸上,就成了个盼头。”

“那您画的时候,就真知道将来会咋样?”老茶客追问。

费孝先看着油灯里跳动的火苗,沉默了会儿:“不全是。我画的是‘可能’。就像你种棵树,知道它春发芽、秋结果,可它会不会遭虫咬、会不会被风刮,得看它自己,也看天。我不过是把那‘虫’和‘风’,画成了人能看懂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