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费孝先卦影(第3页)
他这话,后来有人懂了,有人没懂。
英宗治平年间,有个从汴京来的官员,姓苏,到成都任知府。苏知府是个不信鬼神的,听说费孝先名气大,偏要试试。他没说自己是谁,只扮成个商人,来求卦问“生意能不能成”。
费孝先打量他一眼——这人虽穿布衣,可手指干净,说话时腰杆直,不像跑商的。但他没点破,照旧取纸画画。画的是座官衙,衙门口的石狮子旁边,放着个装满书的木箱,箱子上落着只乌鸦,正对着天叫。
苏知府接过画,心里冷笑:我问生意,你画官衙,分明是胡扯。他没给钱,转身就走。
过了三个月,苏知府处理一桩旧案,发现是前任知府错判,牵连了好几户人家。他想翻案,可手下劝他:“这案子是京里吏部批过的,翻了怕是得罪人。”苏知府犯了难,夜里翻箱子找旧案卷宗,瞧见箱角压着那张卦影——官衙是他的处境,书箱是案卷,乌鸦叫……他忽然想起,当年他考科举时,有回在京城乌鸦叫,当天就接到消息,说他父亲病好了。
“乌鸦叫,未必是凶。”苏知府琢磨着,第二天还是顶着压力翻了案。没想到没过多久,朝廷下旨夸他“明察秋毫”,要调他回汴京任御史。他收拾行李时,看着装满书的木箱,才明白那卦影的意思——哪是说生意?是说他这趟成都任上,会因“书”(案卷)得福,乌鸦叫是“有佳音”。
苏知府赶紧让人找费孝先,想请他到府里坐坐,再求幅卦。可差人回来禀报:费先生三天前就收拾摊子,往青城山去了。
有人说,他是嫌城里太吵,回山里清静。也有人说,他画卦影画了二十多年,画累了。苏知府没找到他,只在他原来摆摊的老槐树下,捡到一张被风吹落的底稿——画的是条山路,路上没人,只有个空了的茶碗,碗边放着支秃笔。
后来,蜀地还流传着费孝先的卦影。有人说在泸州见过个画卦的老头,画的东西跟费孝先很像;也有人说,青城山道观里有个扫地的道士,偶尔会给香客画张画,画完就笑,不说话。
而那些当年求过他卦影的人,有的把画裱起来挂在墙上,有的夹在旧书里。有回成都府遭了水灾,冲塌了不少房子,有户人家扒废墟时,从梁上掉下个油纸包,里面是张费孝先画的卦影——画的是片汪洋,水里漂着个木盆,盆里坐着个小孩,手里抓着根芦苇。
那户人家的老汉忽然哭了:“那年我儿子才三岁,掉江里,就是抓着根芦苇漂到岸边的!费先生早画出来了……”
纸已经泛黄发脆,可上面的木盆、小海、芦苇,还看得清。就像费孝先当年说的,他画的不是天机,是人的念想——那些藏在柴米油盐里的盼头,埋在悲欢离合里的牵挂,被他用一支秃笔,轻轻画在了纸上。
后来过了很多年,北宋亡了,南宋偏安,蜀地几经战火,费孝先的卦影真迹渐渐少了。但成都青羊宫前巷的老人们,还会给娃娃讲:从前有个画卦的先生,他不用算,只用画,画棵树、画只狗,就知道你心里想啥,将来会遇着啥。
娃娃问:“他是神仙吗?”
老人摸着娃娃的头,笑了:“他不是神仙,就是个懂人心的普通人。人心这东西,藏不住的,你盼啥、怕啥,早晚都能从日子里冒出来——就像他画的卦影,当时看不懂,等走过那段路,回头一瞧,哦,原来早有人替你把心事,画成了画。”
巷口的老槐树又发了新芽,风一吹,叶子沙沙响,像谁在轻轻翻一张旧麻纸,纸上的柳、雀、破筐、青杏,都在时光里,慢慢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