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新坟鬼哭
北宋仁宗庆历年间,京东路济州有个柳树屯,屯子不大,几十户人家靠着村东头那条泗水河讨生活。这年秋里,天格外短,刚过酉时,日头就跟坠了铅似的往西边山坳里钻,昏黄的光透过光秃秃的柳树枝桠,在地上投下些歪歪扭扭的影子,看着就跟水里的草蛇似的。
屯西头那片乱葬岗子最近添了座新坟,土还是新的,黄澄澄的,没长半根草。坟前插着块简陋的木牌,用炭笔描着三个字:王二郎。字写得歪歪扭扭,跟王二郎这人一样,一辈子没正经过。
王二郎是个孤汉,三十出头,没娶媳妇,爹娘死得早,就剩他一个人守着间快塌的土坯房。这人懒,地里的活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平日里就靠帮人撑船、挑担子混口饭吃,喝醉了就躺在泗水河边的柳树底下骂天骂地,屯里人大多不待见他,可真等他没了,又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是七天前没的。那天后晌,有人看见他跟屯里的富户赵财旺在河边吵得脸红脖子粗,听说是为了赵财旺欠他的那三吊工钱。赵财旺那人,出了名的抠门,铜钱眼里都能榨出油来,欠了王二郎快半年的工钱,每次催都推三阻四。那天不知怎的,俩人越吵越凶,赵财旺带来的两个家丁还推搡了王二郎几把。后来天阴下来,要下雨,看热闹的人就散了,谁也没当回事。
第二天一早,有人在泗水河下游发现了王二郎,脸朝下漂着,肚子鼓得跟个吹满气的猪尿泡似的。官府来人验了尸,说是失足落水,也没深究,毕竟一个穷汉,死了就死了。还是屯里的几个老伙计凑了点钱,买了口薄皮棺材,把他埋在了乱葬岗子。
头三天倒也安生,可从第四天夜里起,屯子里就不太平了。
最先听见哭声的是住在乱葬岗子旁边的张屠户。张屠户这人胆子大,杀了一辈子猪,见惯了血,夜里起夜都敢不点灯。那天后半夜,他刚解开裤子,就听见岗子那边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那声音尖细,像是女人哭,又带着股子男人的粗哑,听得人头皮发麻。
“谁啊?深更半夜的哭丧!”张屠户提上裤子,朝着岗子那边吼了一嗓子。
哭声停了。张屠户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回屋了,只当是哪个丧家的女人没哭够,跑到坟地来撒泼。
可第二天夜里,哭声又响起来了。这回想不听都不行,那声音像是就贴在窗纸上,一抽一抽的,带着股子湿冷的寒气,顺着窗缝往屋里钻。张屠户的婆娘吓得往他怀里钻,“当家的,这……这是不是王二郎啊?”
张屠户心里也打鼓,可嘴上还硬:“胡说八道啥!人死如灯灭,哪来的鬼?定是野猫子叫春!”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摸起炕边的杀猪刀,攥得手心全是汗。
连着三夜,那哭声就没断过。有时在乱葬岗子那边,有时像在屯子中间,有时甚至就停在某户人家的院墙外,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心里发堵,像是有块湿棉花堵在嗓子眼。屯里的狗也跟着起哄,整夜整夜地叫,嗓子都哑了。
有户人家的孩子才三岁,被这哭声吓得夜夜啼哭,眼睛哭得跟桃儿似的,白天也没精神,饭都不吃。孩子娘没办法,抱着孩子去村口的土地庙烧香,磕得头都肿了,嘴里念叨着:“二郎兄弟,你有啥冤屈就说出来,别吓着孩子啊……”
这话像是提醒了大家伙。王二郎死得蹊跷,虽说官府定论是失足落水,可他水性好着呢,泗水河那段他闭着眼睛都能游个来回,怎么会失足?再说,他死前还跟赵财旺吵过架,赵财旺那人,为了钱啥事儿干不出来?
有人就开始琢磨,莫不是王二郎死得不冤,这是回来讨公道了?
这话一传开,屯里人看赵财旺的眼神就变了。赵财旺这些天也心神不宁,夜里总做噩梦,梦见王二郎浑身是水地站在他床前,瞪着俩白森森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吓得请了个道士来家里做法,在家里贴满了黄符,可一点用都没有,那哭声照样能飘进他耳朵里,听得他夜夜失眠,眼下乌青乌青的,跟熊猫似的。
这天晌午,屯里的老秀才李夫子蹲在自家门槛上抽烟袋,看着赵财旺家门口那几个歪歪扭扭的黄符,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对旁边的人说:“这事儿邪乎,怕是王二郎有冤没处诉啊。”
旁边的人问:“李夫子,您见多识广,这新坟鬼哭,是不是真有啥说道?”
李夫子磕了磕烟锅子,叹了口气:“《太平广记》里说过,人若含冤而死,怨气不散,便会化为厉鬼,徘徊于坟茔左右,日夜啼哭,以求申冤。王二郎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
这话传到张寡妇耳朵里,她心里咯噔一下。张寡妇的男人前几年病死了,跟王二郎算是远房亲戚,王二郎活着的时候,偶尔还会帮她挑挑水、劈劈柴。她总觉得王二郎不是那种会寻短见的人,更不会平白无故掉河里。
这天傍晚,张寡妇熬了锅小米粥,盛了一碗,又拿了两个刚出锅的玉米面饼子,用篮子提着,往乱葬岗子那边走。天已经擦黑了,风呜呜地刮着,吹得路边的野草沙沙响,跟有人在背后跟着似的。张寡妇心里怕得慌,攥着篮子把手的手心全是汗,可脚底下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