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零二秒 作品

第60章 血嫁衣

南宋理宗年间,临安府往南走三十里有个浣溪镇,镇上人家多靠织造为生。那年头兵戈虽歇,苛捐却重,寻常百姓日子过得跟湿布衫似的,沉甸甸总也拧不干。

镇东头的沈家是个例外。沈老爹一手织锦的手艺出神入化,据说当年给宫里娘娘织过霞帔,虽然后来因眼疾歇了手,家底却攒得厚实。他家独女叫沈晚娘,生得眉目跟初春的柳叶似的,性子却像腊月的冰棱,脆生生带着股子犟劲。

晚娘十六岁这年,沈老爹托媒人给她寻了门好亲事——邻镇陆家的二公子陆子砚。陆家是做茶叶生意的,家底殷实不说,陆子砚还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据说一手小楷写得比姑娘家还娟秀。两家换庚帖那天,晚娘躲在绣房里,指尖绞着帕子听外面喧闹,窗台上那盆茉莉开得正盛,香得人心里发慌。

转眼到了三月,婚期定在端午后。沈老爹请了镇上最好的绣娘,又亲自挑了十匹上等的杭绸,要给晚娘做一身最体面的嫁衣。晚娘也没闲着,每日里绣嫁妆,鸳鸯枕套上的金线在烛光下闪闪烁烁,她绣着绣着就红了脸,针脚歪歪扭扭扎在指头上,血珠滴在绸缎上,像朵小小的石榴花。

变故出在四月初三。那天日头毒辣,陆子砚骑着马往浣溪镇来,说是给未来岳家送新采的明前茶。快到镇口的石桥时,不知怎的马惊了,他被甩进了湍急的溪水里。等捞上来时,人早就没了气。

消息传到沈家,沈老爹手里的茶盏“哐当”碎在地上,瓷片溅到脚背上,他竟没觉出疼。晚娘正在绣嫁衣的云肩,听见院里哭嚎声,手里的绣花针“嗖”地扎进木绷子,她僵在那里,好半天才缓缓转头,眼神空得像口枯井。

陆家乱成一锅粥,婚事自然是办不成了。陆老夫人哭红了眼,亲自来沈家赔罪,手里攥着块浸透泪水的帕子,话没说几句就瘫在椅子上。晚娘从始至终没哭,只是在陆家人走后,把自己锁进了绣房。

沈老爹怕女儿想不开,让丫鬟隔着门守着。夜里听着绣房里有动静,丫鬟扒着门缝往里瞧,只见晚娘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那件刚绣了一半的嫁衣,借着月光一针一线地缝。那针脚密得吓人,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缝进布里去。

过了半月,晚娘忽然开了门,眼睛熬得通红,却神清气爽地说要接着做嫁衣。沈老爹以为她想通了,松了口气,谁知道她竟要把嫁衣改成红黑色。“爹,子砚走了,我这身子也该随他去。”晚娘说话时语气平淡,“但我得风风光光地嫁给他,红是喜,黑是孝,合在一起才像样。”

沈老爹气得浑身发抖,扬手要打,却看见女儿脖颈上青紫的勒痕——这丫头竟偷偷寻过短见。他手僵在半空,终究是落不下去,叹着气去给她扯黑绸子,背影像瞬间老了十岁。

改嫁衣的那些日子,晚娘像着了魔。白日里闭门不出,夜里点着三盏油灯,屋里总传出“沙沙”的绣线声。有回丫鬟送夜宵,撞见她正用银簪子刺破指尖,把血珠滴在绸缎上,染红的丝线在她指间翻飞,绣出的凤凰眼瞳猩红,看得人头皮发麻。

镇上开始有闲话。有人说晚娘被鬼迷了心窍,有人说陆家公子死得蹊跷,怕是跟这门亲事有关。更邪乎的是,有天夜里,住在沈家隔壁的张屠户起夜,看见晚娘的绣房窗户上映出两个影子,一个坐着绣花,另一个站在旁边瞧,那影子身形清瘦,倒像是个文弱书生。

端午前一天,晚娘把做好的嫁衣挂在了房梁上。那衣裳红黑相间,红的像泼翻的血,黑的像化不开的墨,领口袖摆绣满了缠枝莲,只是那莲花的花瓣尖都带着点猩红,看着格外诡异。

当天夜里,浣溪镇起了场怪风,吹得家家户户窗棂“吱呀”作响。沈老爹被风声惊醒,想起女儿,披衣去敲绣房门,里头没动静。他心里发慌,撞开门一看,顿时魂飞魄散——晚娘穿着那件血嫁衣,悬在房梁上,舌头伸得老长,眼睛却圆睁着,直勾勾盯着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