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莲青山 作品

第第168章 简单的告别

晨露还凝在葫芦湾的稻叶尖上,像未拭的泪珠子,颤巍巍悬着不肯坠落。活动大院的青石板阶旁,徐大国那只深棕色行李箱早已立在那儿,边角磕出的新痕泛着白,倒像是浸足了这半月的炊烟与晨雾,连滚轮碾过石板时,都带着点拖泥带水的恋恋不舍,咯吱声里裹着三分挽留。

许前进攥着半截脆瓜从月亮门钻进来,瓜蒂上还坠着湿泥与细须,沾了满手清冽的土腥气。见徐大国伸手要拎箱子,他忙把瓜往旁边周美丽怀里一塞,掌心在裤腰上蹭了蹭,按住箱杆时力道不轻不重:“先生别急着走啊。”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晒成古铜色的小臂,肌肉线条里还嵌着昨夜的露水,“二懒叔在灶房烙糖饼呢,红糖馅的,刚起锅,热乎气能烫掉层皮,带上路上垫垫。”他眼角的笑纹里盛着晨光,“这半月您脚不沾地,从东头老槐树摸到西头晒谷场,把咱葫芦湾的根须都捋顺了。昨儿夜里我跟香玲说,您那本子上记的,怕是比村志都多三分烟火气——大喇叭三嫂年轻时偷摘人家桃儿的事,您都挖出来了。”

周美丽把脆瓜往窗台上一搁,瓜皮上的泥点子沾了窗台半片,她掏出手帕细细擦着,帕子边角磨出的毛边扫过瓜皮,沙沙响:“可不是嘛。前儿您跟三嫂蹲在柴火垛旁聊到后半夜,马灯都烧没半罐油,她那些十七八岁唱的小调,词儿都给您倒得一滴不剩。今早见我还拍大腿,说先生要是早来十年,她保管能把《送郎曲》的调子哼得纹丝不差,哪像现在,哼两句就跑成《打猪草》了。”

话音刚落,二懒就端着竹篮从月亮门挤进来,蓝布褂子前襟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像落了场细雪。“大国先生!”他嗓门亮得能惊飞檐角的麻雀,“尝尝我这糖饼!”竹篮往石桌上一搁,盖布一掀,金黄的圆饼子冒着乳白的热气,红糖焦香混着面香顺着风缠过来,往徐大国鼻尖里钻。“先生,我昨儿躺炕上琢磨半宿,”他指尖捏着块糖饼,边说边掉渣,“您写我的时候,多写写我那棵老梨树成不?前年结了三百斤果,压得枝子都弯成弓,镇上收购站的小年轻围着树转了三圈,说从没见过梨树能长这么疯。”

徐大国笑着拈起块糖饼,咬下去时红糖汁“滋”地溅在舌尖,烫得他嘶地吸了口凉气,甜意却顺着喉咙往下淌,连心口都暖烘烘的。“二懒叔放心,”他舔了舔唇角的糖渣,“您那棵梨树我画在本子上了,树腰上那块像卧牛的疤都没落下。不光是梨树,钢蛋修拖拉机时总叼着的那根烟卷——烟纸是用报纸裁的,香玲纳鞋底时哼的《绣荷包》,第三段总跑调,我都记着呢。”他说着往院门口瞥了眼,果然见小虎子像阵旋风似的刮进来,裤脚沾着苍耳与草屑,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一进门就往石桌上墩,袋里的炒花生蹦出来好几个,在青石板上滚得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