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道小写师 作品

第296章 月下哭泣鬼(第3页)

“别回头。”林婉儿拽了他一把,罗盘的铜针倒转着转圈,“是‘鬼打墙’,他想把我们困在雾里。”她从布包里掏出把糯米,往左右各撒了一把,糯米落地的地方“滋滋”冒起白烟,露出条隐约的路。

戏楼在雾里显出轮廓时,正有歌声从里面飘出来。是段《霓裳羽衣曲》,调子唱得歪歪扭扭,像有人用指甲刮着玻璃,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在唱师妹的成名曲。”刘瞎子的声音发飘,“马文才当年最嫉妒这个……”

戏台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红光,像淌出来的血。推开门的瞬间,林婉儿猛地后退——戏台被改造成了个巨大的八卦阵,黑白两色的旗子插在地上,画着颠倒的阴阳鱼,旗子上的符文全是反的,看着格外刺眼。

阵中央的戏台上,绑着个孩子,约莫七八岁,嘴里塞着布,眼里淌着泪,正是刘瞎子的孙子。孩子脚下堆着干柴,旁边站着个穿长衫的男人,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个哨子,刚才的歌声就是他吹出来的。

“马文才的后人?”李承道的铜钱剑指向男人,红绳绷得笔直。

男人转过身,三十多岁的样子,面容白净,嘴角挂着笑,只是那笑没到眼底,透着股说不出的阴狠。他左眼戴着个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珠是浑浊的白——竟是个独眼。

“李道长倒是比我想的来得早。”男人摘下眼镜,露出和刘瞎子一样的空洞眼窝,只是他的眼窝里没结痂,反而嵌着块月牙形的玉,“自我介绍一下,马承业,文才是我爷爷。”

赵阳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指着马承业的衣领。那里别着个银质领针,形状是半轮残月,和他长命锁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你认识这领针?”马承业笑了,从怀里掏出块长命锁,锁身上刻着半个月亮,“这是我爷爷从苏怜月坟里挖出来的,说上面有她儿子的生辰八字。有趣的是,这八字和赵小道长的,一模一样呢。”

赵阳的脸瞬间惨白。他摸出自己的长命锁,两块锁合在一起,正好拼成一轮满月,锁背上都刻着个极小的“月”字。

“不可能……”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爹娘说我是捡来的……”

“捡来的,也是苏怜月的种。”马承业突然吹响哨子,八卦阵里的旗子“呼”地竖了起来,上面的反符开始发光,“当年我爷爷杀了苏怜月,却留了她的儿子——就是要让马家后人,世世代代掌控苏家的命!”

戏楼的梁柱突然“咯吱”作响,地上的黑泥里冒出无数只手,抓着人的脚踝往下拖。林婉儿低头一看,那些手竟是戏楼骸骨的,指骨上还缠着生锈的锁魂链。

“颠倒八卦阵,引煞冲体。”李承道的铜钱剑在身前划出个圆,挡住那些鬼手,“他把反符刻在锁魂链上,让这些冤魂以为我们是仇人!”

刘瞎子突然冲向马承业,却被阵里的白光弹了回来,摔在地上吐了口血:“放了我孙子!我帮你杀了他们!”

“晚了。”马承业踩在干柴上,手里多了个火折子,“苏怜月的后人,戏班的冤魂,还有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道士,今晚全得死在这里,给我爷爷陪葬!”

他刚要点燃火折子,阵中央的孩子突然哭出声,含糊地喊着:“爹……别烧……”

马承业的动作僵住了。

林婉儿突然明白过来,指着马承业的右眼:“你的真眼没瞎!你戴眼镜,是为了遮住和苏怜月一样的杏眼!”她看向那孩子,“这孩子不止是刘瞎子的孙子,也是你的儿子,对不对?你根本不是为了马家,是为了自己!”

马承业的脸瞬间扭曲。他猛地扯掉眼镜,露出只明亮的杏眼,和林婉儿见过的苏怜月画像上的眼睛,一模一样。

“是又怎样!”他突然狂笑起来,“我娘是苏怜月的曾孙女,我爹是马家后人——我身上流着两家的血!这阵法,是要让所有恩怨,在我手里了断!”

他突然将火折子扔向干柴,却被一道黄符打灭。李承道不知何时站在了戏台中央的九龙柱旁,手里的铜钱剑正对着柱上的凹槽:“这阵法的生门,在苏怜月当年常站的位置。”

马承业脸色骤变,吹响哨子的同时,从怀里掏出把匕首,刺向离他最近的赵阳:“那就让苏家的种,先下去陪苏怜月!”

赵阳下意识地举起长命锁去挡,锁身撞上匕首,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奇异的是,匕首碰到锁上的“月”字,突然冒出黑烟,马承业惨叫一声,匕首掉在地上,手心被烫出个月牙形的疤。

“苏怜月的血咒。”李承道的铜钱剑刺入九龙柱的凹槽,八卦阵的反符瞬间黯淡下去,“她早就算到有今天,在儿子的长命锁上下了咒,马家后人伤他,必遭反噬。”

戏楼的梁柱开始坍塌,那些鬼手缩回泥里,嘴里发出解脱的叹息。马承业被落下的木梁砸中腿,趴在地上看着赵阳,眼里的狠戾变成了绝望:“为什么……为什么我总赢不了……”

赵阳的长命锁突然发烫,锁身上的“月”字渗出红光,映得他眉尾的月牙疤也亮了起来。他看着马承业,突然想起小时候爹娘说的话:“你要是听见月下有人哭,就摸摸锁子,娘在看着你呢。”

外面的雾不知何时散了,一轮残月挂在天上,冷冷地照着戏楼,像一只流泪的眼。

戏楼的横梁砸在马承业腿上,发出闷响,像根烧红的烙铁烫在肉里。他趴在地上,看着赵阳胸前发亮的长命锁,喉结滚了滚,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混着血沫:“原来……她早就留了后手。”

赵阳的长命锁烫得像团火,锁身上的“月”字渗出的红光,在地上漫开,竟和苏怜月日记里画的残月重叠在一起。那些从泥里缩回的鬼手又伸了出来,这次却不是抓挠,而是轻轻托住坠落的木片,像是在守护什么。

“是苏怜月的残魂。”李承道的铜钱剑在红光里泛着金芒,“她一直在等这一天,等真相大白。”

马承业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扔给林婉儿:“这是……我从爷爷日记里撕的。”布包里是几张泛黄的纸,上面的字迹潦草狂悖,记着当年如何用迷药迷晕苏怜月,如何活埋她时抢走长命锁,最后一句写着:“那贱人的儿子必须活着,要让他世世代代做马家的狗。”

“你早就知道这些?”林婉儿的指尖捏着纸页,边缘被血浸得发脆。

“我娘临死前告诉我的。”马承业的脸埋在灰尘里,声音发闷,“她说我右眼像苏怜月,是老天爷在罚我。我戴眼镜,不是遮眼,是怕看见自己这张既像仇又像亲的脸。”他突然看向被刘瞎子抱在怀里的儿子,“把他带走,别让他再沾这些肮脏事。”

刘瞎子抱着孙子,老泪纵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孩子搂着他的脖子,小手指着戏台顶的破洞,那里正漏下一缕月光,照在苏怜月的日记本上。

林婉儿捡起日记本,最后一页的简笔画旁,不知何时多了行极浅的字迹,像是用指甲划的:“吾儿颈后有朱砂痣,名唤望月。”她猛地看向赵阳的后颈,那里果然有颗米粒大的红痣,被头发遮着,平时根本看不见。

“赵阳……”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你的名字,是爹娘取的?”

赵阳摸向后颈,指尖触到那颗痣,突然想起小时候爹娘总在月圆夜摸着他的头说:“望月,别怕,娘在。”他的眼眶热了,长命锁上的红光更盛,映得眉尾的月牙疤都染上了暖色。

“轰隆——”戏楼的最后一根梁柱塌了,扬起的灰尘里,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渐渐清晰。她不再是腐烂的模样,面容清丽,眉眼间竟和赵阳有几分相似,手里的残月帕在红光里化成飞灰,落在赵阳的长命锁上。

“是她……”赵阳的声音哽咽了,他好像在哪见过这张脸,在梦里,在月下,在每次听见哭声的恍惚里。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身影渐渐淡去,融入那缕月光里。戏楼里的鬼手彻底缩回泥中,锁魂链上的反符“噼啪”裂开,露出

马承业看着女子消失的方向,突然咳出一大口血,气若游丝:“终于……解脱了……”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手里还攥着那枚残月领针,针尾刻着的“马”字,在红光里慢慢淡去。

天快亮时,三人走出月哭岭。赵阳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那片黑沉沉的沼泽,雾气散尽的水面上,漂着些白色的东西,像是无数块残月帕,在晨光里渐渐融化。

望月镇的老槐树下,杂货铺掌柜正撒着糯米,见了他们,愣了愣,突然笑了:“不哭了……今早没听见哭声。”

林婉儿翻开苏怜月的血书,夹层里的字条在晨光下显出更多字迹:“吾儿若活,不必寻我,月落之处,便是归途。”她抬头看向东方,朝阳正从云里钻出来,把天边染成金红色,残月隐在霞光里,像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李承道的拂尘在晨风中轻晃,穗子上沾着的戏楼灰尘,被风吹得无影无踪:“有些债,欠了百年也要还;有些怨,等了百年也要散。”他看向赵阳,“你的命,不是谁的附属,是你自己的。”

赵阳摸着胸前的长命锁,锁身已经凉了,只有“月”字的刻痕还带着点温。他眉尾的月牙疤不再发烫,反而像是融进了皮肉里,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师父,”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很稳,“我想回趟老家,问问爹娘,我真正的名字,是不是叫望月。”

林婉儿把那半块真丝帕递给他,帕子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不管叫什么,你都是你。”

三个月后,李承道收到一封来自江南的信,是赵阳写的。信里说,他找到了当年收养他的孤儿院,院长说他襁褓里除了长命锁,还有半块残月帕,和一张写着“望月”的字条。他还说,江南的月夜很静,再也没听过哭声。

林婉儿拿着信,站在百草堂的药柜前,柜里新收了些从月哭岭采来的草药,据说能安神定惊。药香里,她仿佛又听见那凄厉的哭声,只是这次不再刺耳,倒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散在风里,再也没回来。

窗外的月光落在药柜上,照在一本翻开的医书上,书页里夹着片干枯的月见草,是从月哭岭带回来的。草叶上的纹路,像极了一轮残月,静静躺着,仿佛在说:

月落了,魂归了,往后的夜,该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