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道小写师 作品

第300章 公交车站中的大火身影

雨是从子时开始疯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红旗公交总站的锈铁大门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像无数只手指在叩门。林婉儿把解剖刀轻轻放在托盘里,不锈钢的刀面映出她眼下的青黑——第三具尸体刚剖开,呼吸道里的焦炭粉末还没来得及送去化验,但那股混合着焦油和腐臭的气味,已经在停尸房弥漫了整整三天。

“林医生,刘队的电话。”护士小陈的声音带着颤,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刘队”,但听筒里传来的不是人声,而是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夹杂着模糊的刹车声,像有辆老旧公交车正碾过积水的路面。

林婉儿接过手机,指尖触到金属外壳的凉意,电流声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个嘶哑的男声,一字一顿,像是从生锈的铁皮里挤出来的:“末班车……要开了。”

“嘟——嘟——”电话被挂断。

停尸房的排气扇“嗡”地响了一声,灯光骤暗,林婉儿看见解剖台上的尸体胸腔突然起伏了一下,像是在呼吸。她猛地攥紧解剖刀,才发现是自己的影子被风扇搅得晃动——但那具死于“非典型性窒息”的尸体,指甲缝里卡着的灰蓝色纤维,正随着气流轻轻颤动。

那是十年前红旗公交总站大火里,37路公交车座椅的专用布料。

“刘队在哪?”林婉儿转身时,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托盘,镊子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刚……刚接到通知,刘队在红旗总站附近出了车祸,车烧起来了,”小陈的声音抖得不成调,“跟……跟十年前那场火一模一样,人被烧得……”

林婉儿没听完,抓起解剖记录就往外跑。雨幕里,她的越野车像头受惊的兽,碾过积水冲向城郊。车窗外的路灯忽明忽暗,照见路边的公交站台,有个穿蓝色雨衣的人影站着,雨衣下摆被风吹得翻卷,露出里面焦黑的布料,像块被烧透的炭。

红旗公交总站的大门早就锈成了废铁,“红旗”两个字被烧得只剩半边,另半边在暴雨里淌着锈水,像在流血。林婉儿刚翻过铁门,就听见身后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咔”声,回头时,只见一辆被烧得只剩骨架的公交车,正从总站深处缓缓驶出来,车头的“37”路牌用白漆写着,被雨水泡得发涨,像浮在血水里的骨头。

驾驶座上坐着个人。

身形佝偻,皮肤像被水泡发的焦炭,贴在骨头上,随着车身晃动簌簌掉渣。他缓缓转头,没有眼睛的眼眶里淌出黑色的粘液,滴在方向盘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手里攥着的半张车票,在雨里却没被打湿,烧焦的边缘隐约显出“37”的字样。

“是他……烧焦的司机……”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林婉儿猛地回头,看见个穿保安制服的老头,正缩在站台的破伞下,手里攥着个酒葫芦,浑身抖得像筛糠。是周老头,十年前总站的看守,档案里说他疯了,总在暴雨夜来这儿“等末班车”。

“他在等……等满37个人……”周老头突然抓住林婉儿的手腕,他的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十年前那晚,我看见蓝布衫女人……在火场外笑……她的玉佩,跟你脖子上的一样!”

林婉儿猛地摸向自己的脖颈——师父李承道给的护身玉佩,青绿色,雕着半朵莲花,说是能“镇邪祟”。她刚想说什么,周老头突然尖叫一声,手指着她身后:“车轮底下!看车轮底下!”

37路骨架公交车的后轮,正碾过一滩积水,水洼里映出个模糊的影子——不是烧焦的司机,是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脸贴在地面上,长发在水里漂着,像无数条黑色的蛇。

“赵阳!”

林婉儿突然听见熟悉的喊声,是师弟赵阳。她循声望去,只见赵阳正蹲在那辆37路公交车的残骸下,手里举着个手电筒,光柱扫过车底,照亮了一枚黄铜纽扣,上面刻着个“李”字。

“师姐快看!这纽扣……”赵阳的声音突然卡住,手电筒“哐当”掉在地上,光柱歪向驾驶座。那个烧焦的司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车外,正缓缓朝他伸出手。

“跑!”林婉儿抓起周老头的拐杖,猛地朝司机扔过去。拐杖砸在他身上,像砸在烧透的木头上,瞬间断成两截。

赵阳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纽扣,脸色惨白:“车底……车底有东西……硬的,像个人……”

就在这时,总站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像老旧的汽笛。那辆37路公交车突然开始倒退,后轮碾过的水洼里,蓝布衫女人的影子渐渐清晰,露出半张脸——左眼的位置,嵌着半朵莲花玉佩,跟林婉儿脖子上的,正好拼成一朵完整的。

“师父说的没错……这里的煞,醒了。”

一个散漫的声音从铁门那边传来。李承道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的旧罗盘正疯狂转动,指针红得像血,死死指着37路公交车的方向。他抬头看了眼天空,雨水顺着他没刮干净的胡茬往下淌:“十年前没烧干净的,今晚……该清算了。”

话音刚落,那辆37路公交车的车门“哗啦”一声打开,里面传来无数人的哭喊声,像被水泡过的录音带。烧焦的司机转过身,朝他们伸出手,掉渣的嘴里挤出几个字:

“上车……回家了。”

周老头突然狂笑起来,把酒葫芦往地上一摔,酒液混着雨水淌开,在地上画出个诡异的圈:“都得死……37个,一个都不能少……”

林婉儿突然注意到,赵阳的裤脚沾着些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而他攥着纽扣的手,指缝里渗出了黑色的粘液,跟烧焦司机眼眶里淌出的一样。

雨更大了,37路公交车的引擎突然轰鸣起来,车灯亮了,射出两道惨白的光,照亮了总站入口处的一块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

“末班发车时间:23:37”

现在是23:36。

林婉儿的手表,突然“咔哒”停了。

雨势没有丝毫收敛,反倒像被什么东西搅动着,在总站上空拧成了灰黑色的旋涡。李承道的罗盘指针还在疯转,红针撞着铜壳的“叮叮”声,混着37路公交车引擎的轰鸣,像在敲一面催命的鼓。

“把那枚扣子扔了。”李承道突然开口,道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粗布裤子。他盯着赵阳手里的黄铜纽扣,眼神比雨还冷,“那是‘招煞符’,十年前就该烧化的东西。”

赵阳手一抖,纽扣“啪”地掉在积水里,溅起的黑泥糊了他半张脸。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时变得焦黑,像被烟头烫过,洗都洗不掉。“师……师父,我刚才在车底摸到的不是人,是个铁盒子,”他声音发飘,目光死死粘在那枚沉进水里的纽扣上,“盒子上刻着字,好像是……‘祭’。”

“祭煞用的。”李承道弯腰捡起罗盘,指针突然定住,红尖尖颤巍巍地指着周老头。老头还在狂笑,笑到最后变成了哭,双手在地上胡乱抓挠,指甲缝里抠出的泥土里,混着些灰蓝色的纤维——跟林婉儿在尸体指甲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蓝布衫……她又来勾人了……”周老头突然抱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十年前那晚,她就站在那辆37路车上,手里也攥着车票,跟司机说……说要补37号座的票……”

林婉儿猛地摸向解剖记录,手电筒的光扫过纸面——第三名死者,当年的档案管理员,死亡时间正是23:37,而他的办公桌上,有半张被茶水浸湿的37路车票存根。

“刘队的车祸不是意外。”林婉儿的声音有些发紧,她想起刘队昨天来找她时,手里捏着份泛黄的档案,“他说十年前的火场报告被人动过手脚,死的明明是38个人,却硬写成37个,少记的那个……”

“是售票员。”李承道突然朝37路公交车走去,道袍的袖子被风刮得贴在胳膊上,显出精瘦的骨架,“我那师妹,当年是37路的售票员,叫苏青。”

林婉儿的玉佩突然发烫,像揣了块烙铁。她跟着李承道走到公交车旁,车身上的焦黑纹路里,嵌着些细碎的骨头渣,被雨水泡得发胀。驾驶座旁边的售票台,玻璃碎成了蛛网,里面卡着半截蓝布衫的袖子,布料上绣着的莲花图案,正随着车身上下晃动,像是活了过来。

“赵阳,去把总站的配电房撬开。”李承道突然回头,罗盘往怀里一揣,从道袍口袋里摸出张黄纸符,往车门上一贴,符纸瞬间冒出黑烟,“十年前的监控录像被剪了七分钟,肯定存在备用硬盘里,就在配电房的铁柜里。”

赵阳刚跑出去没两步,突然尖叫着后退——配电房门口站着个黑影,穿着消防员的制服,制服上的编号被烧得只剩“3”和“7”,脸膛被烧得皱成一团,嘴咧开着,露出黑炭似的牙。他手里拖着根消防水带,水带里淌出的不是水,是粘稠的黑色液体,滴在地上“滋滋”冒烟。

“是第一个死者的样子!”林婉儿的手电筒光扫过那黑影的手,无名指缺了一截——档案里写着,当年的消防员在火场救人时被砸断了手指,“可他三天前就死了!”

“不是他,是煞借了他的形。”李承道拽住要往前冲的林婉儿,另一只手往她手里塞了把铜钱剑,“这东西靠‘念想’活,你越怕,它越凶。赵阳,还记得我教你的‘破煞诀’吗?”

赵阳牙齿打颤,却还是从背包里摸出个小小的桃木钉:“记……记得,‘钉其形,破其影’……”他闭着眼往前冲,桃木钉狠狠扎向黑影的膝盖,那黑影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下去,变成一滩黑泥,只留下那截缺指的手,在地上抽搐着爬向37路公交车。

配电房的门被撬开时,林婉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杏仁味。赵阳打开铁柜,里面果然有个蒙着灰的硬盘,硬盘旁边放着个玻璃瓶,瓶身贴着张标签,上面的字迹被烟熏得模糊,只能认出“氰化物”三个字。

“当年的人是先中毒死的。”林婉儿拿起玻璃瓶,指尖触到瓶身的凉意,“火场只是幌子,有人用剧毒杀了人,再放火掩盖痕迹。”

赵阳把硬盘塞进背包,突然指着墙角的通风口:“师姐,你看那是什么?”

通风口的铁栅上,挂着半片蓝布衫,布片上沾着些暗红色的斑点,像是干涸的血。布片旁边,卡着枚玉佩,青绿色,雕着半朵莲花——跟林婉儿脖子上的那半朵,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就在玉佩拼合的瞬间,整个总站突然断电,只有37路公交车的车灯还亮着,惨白的光柱射向天空,照见无数黑影在雨里晃动,像是站满了乘客。周老头不知何时爬上了公交车,正坐在37号座位上,手里拿着半张车票,对着驾驶座的焦黑人影笑:“苏姑娘,我替你找到他了……那个把你藏在车底的人……”

焦黑的司机缓缓转身,没有嘴的地方突然裂开个大口子,喷出的黑色粘液溅在周老头脸上,老头的皮肤瞬间像被强酸腐蚀,冒出白烟,他却还在笑:“十年了……你终于肯认我了……”

林婉儿的玉佩烫得惊人,她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双莲佩合,煞灵现形。”她拽住要冲上去的李承道,手电光扫过公交车的后轮——那里的积水里,浮出了更多的东西,不是影子,是骨头,一根接一根,在水里拼出个人形,脖颈处的颈椎骨断得整整齐齐,像是被车轮碾过。

“苏青的尸身,真的在车底。”林婉儿的声音发颤,“周老头说的‘车轮底下有人’,是真的。”

李承道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青铜铃铛,摇了两下,铃声清越,压过了雨声。37路公交车的引擎声突然停了,焦黑的司机僵在驾驶座上,身上的黑灰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穿着的深蓝色工装——那是十年前运输公司的制服,胸前的口袋里,露出半截照片,照片上是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正对着镜头笑,脖子上挂着双莲佩的另一半。

“是他。”李承道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年的37路司机,苏青的丈夫,王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