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道小写师 作品

第305章 床下女尸鬼

民国十三年,锁龙镇的梅雨季来得格外早。连绵的阴雨泡得青石板路发涨,苏家老宅的飞檐下悬着串湿漉漉的灯笼,红光透过水汽散成一团模糊的晕,照得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泛着冷光。

“三小姐又闹了半宿。”老妈子端着铜盆往后院走,撞见廊下候着的西医赵阳,压低声音道,“第四位侍女了,今晨在自己房梁上挂着,舌头……没了。”

赵阳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上沾着的雨珠让他皱眉。他刚给苏晚晴做完检查,那姑娘蜷缩在拔步床里,脸色比锦被还白,手腕上的环形淤青像道褪色的紫镯子,触之冰得刺骨。“她体温只有三十五度,”他对迎上来的管家说,“这不是受惊,是体征异常。”

管家枯瘦的手在袖摆里攥紧:“赵大夫,镇上都在传……是二小姐回来了。”

说话间,前院传来铃铛声——那是镇口土地庙的老道士来化缘时摇的。赵阳转头,正看见个穿洗得发白道袍的男人站在雨里,手里托着面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灰,却隐隐映出他身后跟着的少女。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梳着双丫髻,发绳是褪色的红绸,腰间别着柄巴掌大的桃木匕首,刀鞘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她正仰头看苏家老宅的马头墙,忽然打了个寒噤,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匕首鞘:“师父,这宅子的阴气,比去年我们在乱葬岗遇着的还重。”

李承道——那游方道士——用袖子擦了擦镜沿,漫不经心道:“锁龙镇的河,十年前淹死过苏家二小姐,记得吗?”他镜片般的眼睛转向赵阳,“听说苏府夜夜有东西从床底爬出来?”

赵阳刚要反驳,里头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他拔腿冲进内院,正撞见苏晚晴连人带被滚下床,手指着拔步床的床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老妈子吓得瘫在地上,赵阳稳住心神,从医药箱里摸出听诊器,却在弯腰时瞥见床底缝隙里,飘出一缕湿漉漉的黑发。

那头发像水草般蠕动着,末梢还滴着水,落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的痕。

“别看!”有人在后头拽他。赵阳回头,是那个带匕首的少女,她脸色惨白,指尖掐着掌心,“床底的东西,不能看!”

话音未落,苏晚晴突然直挺挺坐起来,双眼翻白,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用尖细的女声笑道:“妹妹,陪我玩水呀……”

李承道这时才慢悠悠走进来,举起青铜镜照向拔步床。镜面里没有床底的黑发,没有抽搐的苏晚晴,只有道石门,门楣上刻着“河眼”二字,门缝里渗出浑浊的水,隐约能看见无数手影在拍门。

“十年前的账,该清了。”他收起镜子,道袍下摆扫过地上的黑发,那缕头发竟像活物般缩回床底,留下道蜿蜒的水迹。

入夜后,雨下得更急了。林婉儿蹲在苏晚晴窗下的石榴树后,桃木匕首在掌心沁出凉意。师父说让她盯着床底的动静,可她总觉得后颈发凉,像有人对着衣领吹冷气——这感觉和她八岁那年被淹死的丫鬟缠上时一模一样。

子时的更声刚过,屋里传来窸窣响动。林婉儿屏住呼吸,看见拔步床的帷幔被从里往外掀开条缝,接着,一只惨白的手搭在床沿上,手腕内侧赫然有个暗红色的“苏”字胎记。

她攥紧匕首,指甲掐进木头柄。那只手缓缓往下滑,指尖触到地面时,床底突然涌出更多的黑发,像潮水般漫向床边蜷缩的身影——苏晚晴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那堆头发缠上自己的脚踝。

“救……”苏晚晴的声音被水声吞没。林婉儿咬碎银牙,正要冲进去,却见那堆黑发突然顿住,接着,一只冰冷的手从床底猛地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脚踝。

刺骨的寒意顺着布鞋往上爬,林婉儿低头,正撞进双浮着白翳的眼睛。那双眼嵌在张浮肿发白的脸上,长发黏在额角,嘴里不断往外冒水泡,正是白天在镜中瞥见的“女尸”。

“她……不是……”女尸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气泡破裂的咕噜声,手指却突然指向苏晚晴的枕头。林婉儿借着窗纸透进的月光,看见枕下露出半角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

就在这时,李承道的青铜镜突然从院外照进来,金光扫过床底,女尸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抓着林婉儿脚踝的手瞬间化为水,只在她裤脚上留下道乌黑的印子。林婉儿踉跄着后退,桃木匕首掉在地上,刀尖沾着的几滴“尸液”正滋滋腐蚀着青石板。

拔步床里,苏晚晴已经晕了过去,脚踝上多了道新的紫痕。李承道捡起匕首,用符纸擦去上面的尸液,沉声道:“苏家在养煞。”

林婉儿看着床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后颈的寒意更重了。她总觉得,刚才女尸指向枕头的动作,不是警告,是求救。

雨还在下,老宅的排水管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有人在管道里哭泣。林婉儿捡起匕首,发现刀鞘上的符文不知何时被水泡得模糊,露出底下刻着的小字——那是十年前,她被鬼缠身时,救她的老道士留下的名字,和李承道师兄的法号一模一样。

雨丝斜斜地织着,将苏家老宅的飞檐染成深黛色。林婉儿攥着那柄桃木匕首,刀鞘上的小字被指尖摩挲得发烫——十年前救她的老道士,法号“清玄”,正是师父李承道时常念叨的师兄。难怪师父对苏家的事如此上心,难怪青铜镜照出地下室石门时,他眼底翻涌的不是惊奇,是恨。

“赵大夫留步。”林婉儿追上正要离开的赵阳,晨露打湿了她的双丫髻,“昨天侍女的尸体,你当真在她肺里发现了河泥?”

赵阳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有些复杂:“不止河泥,还有半张没嚼烂的黄符。”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片糯米,每粒米上都用朱砂画着极小的符号,“苏府的符水,你见过吗?”

林婉儿想起昨夜苏晚晴枕下的黄纸,指尖微颤:“和这个符一样?”

“一模一样。”赵阳的声音压得极低,“这不是驱邪的符,是锁魂的。有人在故意养着床底的东西。”

两人正说着,管家匆匆跑来,脸色比纸还白:“赵大夫,三小姐……三小姐不见了!”

内院早已乱作一团。苏晚晴的拔步床空荡荡的,帷幔上挂着根断裂的红绳,床板上留着道拖拽的水痕,一直延伸到墙角的暗门——那门虚掩着,门轴上还缠着几缕湿发。

“她自己走的?”李承道用指尖沾了点水痕,放在鼻尖轻嗅,“有河腥气,还有……符咒的味道。”他转向脸色铁青的苏老爷,“地下室的石门,开了多久了?”

苏老爷的山羊胡簌簌发抖:“什么石门?老宅哪有什么地下室!”

“是吗?”李承道突然抓起他的手腕,捋开袖子,露出道环形的伤疤,“这疤是十年前被水鬼抓的吧?苏老爷总不会忘了,二小姐失踪那天,你也掉进过锁龙河。”

苏老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抽回手:“妖道休要胡言!我女儿……我女儿是失足落水!”

“失足?”林婉儿突然开口,指着床板角落的血迹,“那这血是谁的?”她蹲下身,发现血迹旁有个模糊的脚印,鞋码极小,像是苏晚晴的,“她是被人拖走的,还是自己跟着什么东西走的?”

赵阳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看向暗门后的石阶。石阶上散落着几片撕碎的黄纸,纸上的朱砂符被水泡得晕开,拼起来正是“以女为祭”四个字。

“跟上去。”李承道对林婉儿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故意大声嚷嚷着“去镇口找”,引开了苏老爷的注意力。

暗门后的石阶又陡又滑,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河腥气。林婉儿举着松明火把,火苗映得两侧墙壁上的影子忽明忽暗——那些影子不是他们的,是无数扭曲的人形,像被水泡胀的尸体,正贴着墙皮缓缓蠕动。

“别怕。”赵阳的声音有些发颤,却还是把她护在身后,“这些是光影,是……”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火把照到了石阶尽头的景象——那是间圆形的石室,满地都是铜镜,每面镜子里都映着苏晚晴的脸,只是那些脸的嘴角都咧开着,眼神空洞,正对着镜外的人微笑。

石室中央的石台上,苏晚晴被绑在木桩上,双目紧闭,手腕上的淤青更深了。而石台旁站着个穿黑袍的人,背对着他们,手里举着把沾血的匕首,正要往苏晚晴心口刺去。

“住手!”林婉儿甩出桃木匕首,正插在黑袍人的肩后。那人踉跄着转身,兜帽滑落,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是镇上的阴阳先生,他的眼睛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嘴角挂着黏腻的涎水,像条离水的鱼。

“坏我好事!”阴阳先生的声音尖细如猫叫,突然掀开黑袍,露出底下的鱼鳞状皮肤,“苏家欠河神的,该还了!”

就在这时,所有铜镜突然“咔嚓”碎裂,碎片里涌出无数黑发,像蛇般缠向阴阳先生。林婉儿趁机冲过去解开苏晚晴的绳索,却见石台下的水面(原来石室地面竟是处水潭)突然冒起气泡,接着,具白衣女尸从水里浮了上来,长发遮住脸,手腕上的“苏”字胎记在火光下红得像血。

“姐姐……”苏晚晴突然睁开眼,泪水混着血水滚落,“我就知道是你……”

女尸没有动,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阴阳先生。林婉儿这才发现,他黑袍下的腰上缠着根红绳,绳端系着块玉佩,上面刻着“苏”字——那是二小姐苏明月的遗物。

“是你杀了她!”林婉儿恍然大悟,“你用她的玉佩镇着她的魂,逼她变成床底的怪物!”

阴阳先生怪笑起来,笑声里混着水泡破裂的声音:“她是河神的祭品,本就该沉在河底!是苏老头贪心,想用假死瞒天过海,害得河神发怒,锁龙镇这十年死的人,都是报应!”

话音未落,女尸突然从水里冲出,长发如鞭般抽向阴阳先生。铜镜碎片在她身后飞溅,每片碎片里都映出不同的画面:十年前的锁龙河,苏明月被绑在祭台上,苏老爷站在岸边流泪,阴阳先生举着匕首冷笑……还有具穿着道袍的尸体,被沉入河底,手里紧紧攥着半面青铜镜。

“师兄……”李承道不知何时站在石室门口,青铜镜掉在地上,镜面裂成蛛网,“是你杀了我师兄!”

阴阳先生被女尸的长发缠住,却笑得更癫狂了:“清玄多管闲事,非要救这丫头,活该喂鱼!”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陶罐,砸碎在地上,里面的黑血瞬间渗入水潭,“河眼开了,你们都得陪葬!”

水潭里的水开始沸腾,冒出的气泡里裹着无数人脸,其中一张,正是昨夜抓住林婉儿脚踝的女尸——她的长发间露出半张脸,竟和苏晚晴有七分像。

“快走!”赵阳拽起苏晚晴,却被她甩开手。

苏晚晴望着水里的女尸,突然笑了,泪水混着血水滑进衣领:“姐姐,我不跑了。”她捡起地上的匕首,划破自己的手腕,鲜血滴进水潭,“十年前你替我死,这次换我……”

“别傻了!”林婉儿扑过去按住她的伤口,却见水潭里的女尸突然沉入水底,水面浮出块玉佩,正是阴阳先生腰间那枚。玉佩上的“苏”字被血水染红,渐渐显出底下的刻字——“清玄”。

“这是……”李承道捡起玉佩,指腹抚过那两个字,突然红了眼眶,“是师兄的玉佩,他当年送给二小姐的定情信物……”

水潭里的气泡突然炸开,阴阳先生发出一声惨叫,被从水底伸出的无数手拖了下去,水面瞬间恢复平静,只留下圈涟漪。林婉儿看着石台上碎裂的铜镜,突然明白——女尸不是要杀苏晚晴,是要救她。那些镜子,是用来困住女尸的枷锁,而阴阳先生,才是真正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