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狐岐洞(第2页)
和抚琴人陶醉的面色相异的,是其激越的琴音,旋律慷慨,颇不平和。
“这是什么秘曲,纷披灿烂、豪迈淡荡,非但不知其名,竟是从未听闻过的。”子献第一个悄声咕哝开了,意外地,他侧目之际,竟看到了子猷脸上混合着崇敬和迷醉的奇异神色——兄长很少流露这种毫无掩饰的表情,好像他在看着的,是一位从天而降的神祗。
子猷灵魂出窍一般,悠然道:“妙极了,泛音空灵飘渺如高天,散音松沉旷远如大地,按音隽永绵长如人语,此天地人三簌,似在畅言相和。”
(散音、按音、泛音:三者是古琴的三种音。)
站在边上的少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心荡神驰般闭上了双目,仿佛追寻着某种内心升腾起来的东西,偏头听曲半晌,他缓缓开口了:“听到此处,也有几十个乐段了,始终有两个主调交织起伏,正声主调其情哀怨凄楚,乱声主调其情悲愤激昂,嗯?这一段乐句走音,有些似曾相识,仿佛是《聂政刺韩傀》?又仿佛不是……”
这当儿,突闻登的一声杂响。
弦断了。
那男子终于仰首,发觉了郭家兄妹,好像刚从陶醉的梦中幡然醒转来,惊诧之色像浮云般在他脸上迅疾而逝,这是个多么深沉内敛的人,与方断的张扬琴音似有极大不同。
“万望先生见谅,我等兄妹唐突失礼了。”子猷目色透着几分惶恐,紧着上前两步行揖拜见,同那男子赔礼。
“不妨不妨,在下信步而来,随意到此,一时间弄弦忘情了,请教足下高姓,可是本地人氏?”男子起身回礼,字正腔圆地说话时,旁边的少年上前一步,将琴收了起来。
上巳节当天,滞留界休的外乡人也偶有上山来凑热闹的。
子猷忙道:“在下华岩馆郭子猷。”
“华岩馆——”男子湛亮的眸色轻动,又问:“如此说来,足下是郭林宗先生的后人?在下昨日造访府上,已拜望过郭如暤老先生,叨扰良久,据老先生所言,子侄们俱已随贤侄踏青出游。未料今日邂逅于此,看来山水自有逢期,在下与林宗后人还是有缘啊。”
“有道先生正是我辈高祖,”子猷点头承认,益发温文谦和,“与先生此会终无错失,我等后辈荣幸已极!”
那男子一拱手:“党锢之后更尚玄言清谈,渐由‘任用清议’流变成为‘名理玄论’,实发端于有道先生,先生隐不违亲,贞不绝俗,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凡士人无不高山仰止,心向往之!”
(玄言与玄学:魏晋时期,老庄复兴,“玄言”一词被用来特指有关易老庄之三玄之学的清谈,清言。关于魏晋玄学的本质,至今仍然众说纷纭。汤用彤先生在《魏晋玄学论稿》中首次提出,玄学就是以本末有无问题为中心的本体论之学,这种学说与汉代宇宙论、构成论之学说不同,它“舍物象,超时空,而研究天地万物之真迹。以万物为末,以虚无为本”;台湾学者牟宗三先生在所著《才性与玄理》提出,魏晋玄学所宣扬的玄理,就是先秦道家之理,认为玄学属于境界形态的形而上学;许抗生、李中华先生在合著的《魏晋玄学史》中融汇了上述两说,提出玄学不仅是探讨宇宙本体的学说,更重要的是借此以探讨社会人生之诸种实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