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青婷 作品

第4章 (463)晚炊(第2页)

“这是南南。”阿才给爹递过粗布巾,“今天帮王掌柜搬陶瓮,多亏她搭了把手。”

男人刚要坐下,忽然瞥见南南的布鞋,又赶紧把沾着泥的脚往板凳下缩了缩:“看我这脚。阿才,去打盆水来。”

南南看着他后颈晒脱皮的地方,忽然想起历史课本里的老照片。那些旧时光里的人,是不是也这样带着一身风霜回家,却把最暖的灶火留给家人?

“爹今天在西头李家补屋顶,”阿才端水进来时说,“晌午头太阳最毒的时候,他说歇不得,李家姑娘等着这屋子出嫁呢。”

男人用布巾擦着脸,笑纹里淌下的水珠分不清是汗还是水:“多挣两个铜板,好给阿砚买笔墨。”

阿砚这时正蹲在灶房门口看书,月光从墙头爬进来,刚好落在他摊开的书页上。南南走过去时,看见他用的是裁成两半的粗纸,字写得密密麻麻,连页边空白处都填满了。

“这是先生讲的《劝学》。”阿砚指着纸上的字,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先生说,好好念书,将来能去县里考学堂。”

“阿砚最懂事。”妇人端着菜出来,碗里是炒青菜和两个荷包蛋,“今天卖了筐豆角,给你们哥俩补补。”

荷包蛋被分到两个男孩碗里,妇人自己夹了最大的青菜。阿才却用筷子把蛋黄拨给弟弟:“我不爱吃蛋黄。”阿砚又偷偷把蛋白推回来,两人的筷子在碗沿碰出轻响,像在演一出无声的戏。

南南看着自己碗里突然多出来的半个荷包蛋,是阿才娘悄悄夹给她的。蛋黄在热粥里化开,暖黄的晕染开来,像朵忽然绽开的花。

“石阿姨家是不是顿顿有肉?”阿砚忽然问,又赶紧低下头,“我听学堂里的人说,城里的小姐都用银筷子。”

南南刚要说话,阿才已经轻拍了下弟弟的背:“吃饭。”他给南南使了个眼色,像是怕她难堪。

妇人却笑了:“阿砚总好奇城里的事。南南,你们那里的屋子,是不是都不用补漏?”

南南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远处石府的方向亮起点点灯火,是琉璃灯盏映的光。可她此刻心里,却觉得这昏黄的油灯更暖。

“我们那里,”她轻声说,“屋子都是钢筋水泥做的,不怕风吹雨打。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不用在灶台前守着柴火。”

“那是什么?”阿砚睁大眼睛,筷子停在嘴边。

“就是……”南南想了想,“冬天不用裹着厚棉袄,夏天不用扇扇子也能凉快。”

阿才娘叹了口气:“那可真好。去年冬天,你爹在外面修门楼,手冻裂了好多口子,拿瓦刀都疼。”

男人听见了,嘿嘿笑:“现在好了,不疼了。”他把阿砚拉到怀里,粗糙的手掌轻轻摸着儿子的头,“等阿砚出息了,咱们也盖砖瓦房。”

南南看着桌上的玉米饼,忽然没了胃口。她想起自己冰箱里的速冻饺子,微波炉热两分钟就能吃;想起下雨天坐在教室里,听着窗外雨声刷题,从不用担心漏雨;想起妈妈总嫌她挑食,却变着花样给她做营养餐。

那些她习以为常的日子,是这里的人踮脚都够不到的梦。

“我帮你洗碗吧。”南南端起空碗时,看见灶台上摆着个豁口的陶罐,里面插着几支野菊花,是今天她和阿才在河边摘的。

阿才抢着把碗摞起来:“少爷……南南坐着就好。”他蹲在井边洗碗,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井台上,像株安静的芦苇。

南南坐在院里的竹凳上,看见阿砚趴在石桌上写字,男人在帮妇人缝补阿才磨破的袖口,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格外牢。灶房的烟筒还在冒余烟,混着晚风里的桂花香飘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