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女几山(书中的主人公我,为阿风)(第3页)
我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捏住那几朵微小的白花,连同下方一小段苍白的茎秆,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来。生怕多用一分力气,就会将这脆弱的希望捏碎。当那几朵微凉的、纯净的小花落入掌心时,我几乎能感受到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清凉之意,顺着掌心劳宫穴丝丝缕缕地渗入体内,竟奇迹般地驱散了几分脑中残留的嗡鸣和烦恶!
不敢有丝毫停留,我将这几朵珍贵的净尘花紧紧攥在掌心,如同攥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转身就朝着来路——那陡峭湿滑的斜坡——手脚并用地拼命攀爬!逃离这毒瘴深渊的渴望,给予了我超越极限的力量。滑坠时似乎很短的坡道,此刻向上攀爬却艰难无比,湿滑的苔藓和碎石不断让我脚下打滑,尖锐的石棱割破手掌和膝盖,火辣辣地疼。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浓雾和毒气的腥甜,肺像要炸开。但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幼麂等不了!
当我终于连滚带爬地翻回“断魂梁”之上,重新感受到虽然依旧浓重、但至少不那么污浊窒息的雾气时,几乎虚脱。顾不上喘息,辨认了一下方向,立刻朝着之前那片林间空地发足狂奔!风影的嘶鸣声远远传来,带着焦灼,如同指路的明灯。
冲回空地时,张伯正佝偻着身子,焦急地守在幼麂旁边。幼麂的抽搐已经极其微弱,几乎停止,小小的胸膛起伏微弱得难以察觉,口鼻边的白沫已经干涸,脖颈处的青黑扩散到了大半个身子,生命之火如同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风影不安地用鼻子拱着它,发出低低的悲鸣。
“快!”我冲到近前,声音嘶哑得几乎劈裂,顾不得解释,立刻将掌心那几朵依旧纯净、微带凉意的净尘白花塞入口中,用力咀嚼!花朵极小,汁液微乎其微,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奇异清香的苦涩味道。我迅速将嚼烂的花叶连同唾液吐在掌心,形成一小团黏糊糊的、散发着微弱清冽气息的绿色药泥。
我小心翼翼地掰开幼麂紧闭的嘴,将这救命的药泥,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它肿胀发黑的舌根和口腔内壁。药泥接触到它灼热的黏膜,幼麂毫无生气的身体似乎极其微弱地痉挛了一下。接着,我又将剩余的药泥,厚厚地敷在它脖颈处被鸩羽所伤的、已经乌黑溃烂的创口上。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得如同巨石压在心口。张伯蹲在一旁,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幼麂,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衣角。风影也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我跪在幼麂身边,手悬在它小小的胸膛上方,感受着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起伏,心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幼麂小小的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清晰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它原本翻白的眼睛,眼睑极其困难地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虽然依旧无神,但那里面属于生命的微光,正在艰难地重新凝聚!几乎同时,它细弱的脖颈处,那触目惊心的青黑色,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缓消退!虽然缓慢,但那代表着死亡的阴影,确确实实在退却!
“活了!活了!”张伯猛地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置信的狂喜,泪水混着汗水纵横流下,“山神有眼!山神有眼啊!你这后生……你这后生……”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枯瘦的手用力拍打着我的肩膀。
风影也欢快地嘶鸣起来,用头亲昵地蹭着幼麂的身体。幼麂似乎感受到了温暖和善意,极其微弱地“呦”了一声,小脑袋在风影的鼻子上轻轻蹭了蹭,眼皮沉重地耷拉下去,但胸膛的起伏却明显有力、平稳了许多。它太虚弱了,陷入了沉沉的、却是充满生机的睡眠之中。
巨大的喜悦和脱力感同时袭来,我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劫后余生的小小生命,又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双手和同样敷着净尘花泥、灼痛已大为缓解的左肩伤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在胸中冲撞。死亡与生机,至毒与解药,在这座神秘的山中,竟如此紧密地纠缠共生!
张伯小心翼翼地抱起沉睡的幼麂,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得找个安全暖和的地方,让这小家伙好好养着。”他抬头看向我,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感激、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后生,你……你真是……”他摇摇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老头子活了这把年纪,头一回见人从毒云涧活着出来,还带回了救命的仙草!你……你跟我来。”
他抱着幼麂,引着我和风影,并未返回他那个简陋的岩洞,而是朝着女几山更幽深僻静的西南坡走去。那里古木参天,雾气稍淡,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树下是厚厚的、松软的落叶层。在一处背风向阳、被几块巨大温润的青玉半环抱的洼地里,张伯将幼麂轻轻放下。这里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温暖而安宁,地面干燥,弥漫着泥土和朽木的清新气息。风影立刻走过去,卧在幼麂旁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它。
“这里好,‘墨影’它们很少过来,暖和,也安静。”张伯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我,“后生,你救了山里的灵物,老头子没什么值钱东西谢你……”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但老头子知道这山的秘密。你跟我来,看一眼,就一眼。”
他带着我,绕到洼地后方一片被浓密藤蔓遮掩的陡峭石壁前。他拨开厚重的藤蔓,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泥土和某种奇特金属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洞内极深,一片漆黑。张伯没有进去,只是点燃了随身携带的一个简陋松脂火把,小心地探入洞口,晃了一晃。
火光跳跃着,瞬间驱散了洞口附近的黑暗。那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一条凝固在地下、奔流不息的璀璨星河!洞壁深处,并非岩石,而是大片大片裸露的、在火光映照下折射出令人心醉神迷光芒的……赤金矿脉!那光泽纯粹、炽烈、奔放,如同大地深处涌动的熔岩被瞬间冻结,又像是无数颗微缩的太阳被嵌入了岩层!光芒流淌,金红交织,将狭窄的洞穴映照得一片辉煌!这光芒不仅照亮了洞壁,更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穿透了张伯手中那微弱的松脂火光,直接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视觉冲击。那磅礴的、无声的璀璨,是沉睡的山之血脉,是凝固的远古熔岩,是足以令世人疯狂的“不凡”!
张伯很快收回了火把,迅速用藤蔓重新掩好洞口,仿佛生怕惊醒了这沉睡的金色巨龙。洞内那惊心动魄的光华瞬间隐没,只剩下松脂火把噼啪的燃烧声和洞外山林的寂静。
“看到了吧?”张伯的声音在幽暗中显得异常低沉,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玉在山巅,金在腹地。可这金,是山的骨,是山的魂!动了,山就塌了,灵就散了,墨影豹会发狂,鸩鸟会肆虐,连那些温顺的鹿群都会遭殃!金子再好,能比命长?能比这山里的灵性长久?”他浑浊的老眼在火光下异常明亮,直直地看着我,“这秘密,老头子守了一辈子。今天给你看了,是谢你救了山里的命,也是……让你明白这女几山的‘债’。”
我站在洞口,沉默良久。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璀璨金光还在脑海中灼灼燃烧,与之前毒云涧的污秽死寂、净尘花的纯净柔弱、幼麂濒死的青黑与重生的微光……无数画面在眼前交织碰撞。这座山,用最极致的反差,将世界的真相赤裸裸地铺陈开来:温润的玉石下藏着炽烈的黄金,祥和的鹿群旁潜伏着凶暴的墨影豹,纯净的泉源之上盘旋着剧毒的鸩鸟,至秽的深渊里却绽放着救赎的净尘花……至宝与至毒,生机与死寂,守护与掠夺,竟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共生共灭,构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平衡。
张伯抱着沉沉睡去的幼麂,身影渐渐消失在古木苍翠的西南坡深处。风影安静地守在一旁,枣红的皮毛在透过林隙的微光下,流淌着温暖的光泽。
我牵着风影,缓缓行至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坡。脚下,女几山在薄暮中舒展着它神秘而丰饶的身躯。玉色的山巅依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大地温润的额饰;而山腹之下,那曾惊鸿一瞥的炽金矿脉虽已不可见,却仿佛在地底深处无声奔涌,留下沉甸甸的余韵。晚风拂过林海,枝叶摩挲,声如细浪,其间隐隐传来呦呦鹿鸣,应和着不知何处响起的、属于墨影豹的低沉喉音。
就在这祥和与野性交织的余音里,更高的天际,云雾翻涌之处,几点暗紫墨绿的影子悄然掠过。是鸩鸟群。它们盘旋着,如同几滴不慎滴入清水的浓墨,缓慢地朝着山巅那最浓重的云雾深处游弋而去,最终消融在茫茫云霭之中,只留下无形的轨迹。
我静静地望着,望着玉色山巅,望着鸩鸟消失的云海,望着脚下蕴藏金脉的大地。肩头净尘花带来的清凉早已消散,只余一丝微痒的愈合感。这座山将它最深的隐喻烙印在了我的骨血里——人间至珍与至险,从来比邻而居,如同光与影的双生子。那璀璨的黄金矿脉是诱惑,更是警醒;鸩鸟的毒羽是终结,却也逼出了深渊里净尘花的救赎。所求愈是珍贵,守护它的代价便愈是险恶。
风影打了个响鼻,温热的鼻息拂过我的手背。我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了一眼暮色中云遮雾绕的女几山。
“走吧,老伙计。”我轻抚风影的鬃毛,“这世间的路还长,山还多。记着这里——记着玉的光,金的烫,鸩的毒,还有……那朵开在深渊边的花。”
枣红马昂首长嘶,声裂暮云。马蹄踏碎归途上的碎石,清脆的回响在山谷间回荡,载着我们,奔向下一座等待着被阅读的、沉默的山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