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君恩如流水(第3页)

“那段时日,臣妾昼夜呕逆,五内翻腾,然念及皇上为前朝焦劳,夙夜匪懈,臣妾只得咬碎银牙和血吞!强撑病骨,不敢声张,更不敢惊扰圣驾!那苦水毒汁煎熬,臣妾独自一人,深宵孤灯,呕心沥胆地捱着……皇上可知?!”

琅嬅至此,泣不成声:“臣妾这个皇后,当得何等窝囊,何等艰辛?!外要替皇上省俭,受尽六宫怨怼,自家体面尚靠克己维持;内要护佑龙胎,忍常人所不能忍之痛楚惊怖!桩桩件件,哪一桩不是为了体谅圣心?不教皇上为后宫琐屑烦忧?!臣妾这颗心,早已千疮百孔,油尽灯枯矣!”

“可如今……如今臣妾的琮儿遭此恶毒诅咒,臣妾为娘的心被生生剜出践踏……皇上……皇上您竟还要臣妾体谅?!体谅什么?!体谅那些魍魉的蛇蝎心肠?抑或体谅皇上您……您施予臣妾母子这点微末怜惜,竟也需臣妾千恩万谢、战战兢兢捧着,唯恐……唯恐连这点子怜惜,亦是镜花水月么?!”

“琅嬅!你……你当真是失心疯了不成?!”

这声断喝,震得殿内烛火都似摇曳了一下。

“朕竟不知,堂堂一国之母,六宫之主的金口玉言里,何时竟也学得那市井泼妇、下作娼妇的腔调,将这‘贱人’二字,如此粗鄙不堪地往外喷吐!你的雍容气度何在?你的中宫威仪何在?朕看你如今,哪里还有半分母仪天下的形容?倒像个积年的怨妇,在此处泼天价地怨骂不休,将朕这长春宫,生生搅成了腌臜市口!”

“朕一早就三令五申,你有病,便该即刻宣召太医!这太医院上上下下,养着数十位供奉,难道是为了让他们在朕的宫里尸位素餐、白吃闲饭的吗?!你偏生要强!偏生要拗!偏生把那点子‘贤德’、‘节俭’的名头看得比天还大,比性命还重!你听听你方才那番话,什么‘贴补私库’、‘熔金充赏’、‘忍辱负重’……琅嬅,朕告诉你,前朝便是再如何吃紧,也断断没有让大清的皇后沦落到要靠典卖嫁妆、克扣自身口腹之欲来维系体面的地步!更没有让皇后怀着龙裔,竟连太医都不敢请的道理!你如此行径,究竟是体谅朕的难处,还是在怨怼朕薄待了你?!是在向天下人昭示,嫁给朕这天子,倒让你这皇后受了天大的委屈,熬尽了油膏?!”

“你既如此多怨言,又何必强撑这皇后的尊位?你口口声声‘体谅’,体谅得连自己的骨肉都能耽误!永涟那时病势沉疴,阖宫皆知,朕亦忧心如焚!可你呢?”皇上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句句,刺向琅嬅最深的痛处:“为了你那‘厉行节俭’的虚名,为了怕担个‘奢靡’的罪名,竟连给他添几味贵重药材、增几个得力嬷嬷的份例都死死咬着不肯松口!琅嬅啊琅嬅,‘过犹不及’这四个字,你难道不知?你那所谓的‘贤德’,生生将永涟拖得油尽灯枯!那孩子……那孩子夭折,你这做额娘的,难道就无半分‘自讨苦吃’的悔悟?!”

“如今怀了永琮,又是这般!孕中不安,何等凶险?你竟还敢瞒着不报,连太医都不肯叫!强撑着那副病骨,说什么‘怕惊扰圣心’?朕看你分明是执迷不悟,将那点可笑的‘贤名’看得比皇嗣安危更重!你独自捱那钻心蚀骨的苦楚,独自咽那掺了毒药的芝麻,可结果呢?结果还不是落得一身病痛,怨气冲天!最后将这满腔的委屈、愤恨,一股脑儿都怪到朕的头上来!仿佛朕是那铁石心肠、薄情寡恩之人,眼睁睁看着你们母子受苦!琅嬅,朕倒要问问你,究竟是朕薄待了你,还是你这颗被‘贤德’二字蒙蔽了的心,自己钻进了牛角尖,害人害己,连累得朕的皇儿都跟着遭殃?!你这般作态,是要将这长春宫,变成你一个人的祭坛,让朕和朕的皇子,都陪着你一同供奉你那点虚妄的清名吗?!”

琅嬅唇瓣微微翕动,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纤纤玉指本欲扶住莲心,身子一软,竟似那被狂风骤雨打折了的娇花嫩柳,竟直挺挺地向后栽倒下去。

“娘娘!”殿内霎时人仰马翻,钗环零落,锦帕翻飞。几个伶俐的宫人慌忙抢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搀扶住琅嬅绵软的身子,只觉她气息急促,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竟已是人事不知了。

九五之尊冷眼瞧着这番忙乱景象,须臾,方用那听不出喜怒的声调,缓缓开口:“来人!皇后急怒攻心,痰迷心窍,厥过去了。传太医速来诊治。”

“莲心,好生伺候你主子。着太医院院判亲自看顾,开方用药,务必使皇后静心安神,好生将养。传朕口谕:自即日起,长春宫闭门谢客,皇后需摒绝一切外务烦扰,安心静养,非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惊扰!若有违逆,以抗旨论处!”

言罢,皇上再不看那榻上气息奄奄的身影一眼,他猛地一拂袖袍,卷走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残留的、属于帝王的、本就不多的温情。

“回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