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九鼎主(第2页)
“臣妾纵使万死,亦绝无害死皇贵妃之心!种种手段,皆为自保求生,何曾伤人性命?皇上今日这般诘问——”她忽地哽住,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扼住咽喉,半晌方颤声道,“莫非……莫非疑心是臣妾指使江与彬谋害皇后娘娘?!”
魏嬿婉垂首,纤指执起案头霁红釉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心中冷笑:此招虽险,胜算却大。事发之后,正可借此辩白,脱身于无形。步步为营,竟连嘉妃亦被纳入彀中。
她眉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复又舒展,只作壁上观。
如懿见皇上默然不语,忽地膝行两步上前,裙裾在金砖地上拖出簌簌哀音:“臣妾冤枉!皇上明鉴!此间定有奸人作祟,指使江与彬行事,其心之毒,一箭双雕!既要谋害皇后娘娘凤体,更要借机构陷臣妾,令皇上疑我、厌我、弃我!”
“这般歹毒心肠,是要将臣妾与皇后娘娘……一同置于死地啊!”
皇上指尖在紫檀炕几上不轻不重叩了两下,眼风未扫向阶下,只望着窗棂外混沌的雨夜,“进忠——”
“奴才在!”
“传朕口谕:内务府承办御膳采买一应人等,玩忽渎职,交通宫外奸宄,着即查抄家产,凡涉事吏、买办、库使,无论品阶,悉数锁拿,杖毙于午门外。其家眷,没入辛者库,永世为奴。”
“太医院药库当值诸员,监守怠惰,竟容藜芦籽此等大毒之物私盗出库,值守太医,革职夺衔,枷号三月;库吏、巡守,黥面刺字,流徙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遇赦不赦。太医院掌院,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长春宫小厨房执役宫人,掌事嬷嬷、司灶太监、验看宫娥,尸位素餐,目盲如瞽,竟容毒物掺入天家膳材而浑然无察!此等蠹虫,留之何益?着即褫夺衣冠,鞭笞四十,永锢辛者库贱役,非死不得出。”
“至于,太医江与彬——庸悖失察,误诊中宫,致凤体沉疴迁延,罪无可绾。念其旧日微劳……着革去太医职衔,剥还赏赐,即刻递解出宫,子孙五代,不得入太医院叙用!”
如懿闻言,面色稍霁,甫一抬首,却倏然浮起焦灼之色,膝行而前,急道:“皇上!若这般不明不白将他放出宫去,臣妾这盆污水岂非永无昭雪之日?臣妾之冤……更待何人剖白?!”
魏嬿婉眼波微转,似笑非笑地睇了如懿一眼,指尖闲闲拨弄着茶盏盖纽,曼声应和:“皇上明鉴。娴妃姐姐所言甚是。江太医骤然放归,倒显得宫禁形同儿戏。依臣妾愚见,莫若暂拘于慎刑司,置于眼前细细勘问,方是正理。一则免生枝节,二则也好早日还娴妃姐姐一个清白名声。”
如懿眼风如刀,狠狠剜过魏嬿婉面庞。魏嬿婉恍若未觉,只怡然垂眸,朱唇轻启,徐徐啜饮香茗。
“江与彬之事,查无实据。若再刑求,恐蹈酷吏罗织之辙。重刑之下,焉能无冤?”皇上摆了摆手,意兴阑珊,“朕日理万机,此事既无线索,便到此为止。皇后凤体久恙,如此了结,也算予她一个交代,俾其静心调养。至于嘉妃……”
他目光转向魏嬿婉,声调沉缓几分:“令嫔,你协理六宫事务非一日,素称妥帖。今奉朕口谕,亲往启祥宫照拂嘉妃。务必保其腹中龙胎安稳无虞,此乃第一要务。”
魏嬿婉心下一凛,试探轻问:“皇上的意思是……倘或……?”
皇上默然片刻,方道:“龙裔承祧,关乎国本,重于泰山。若天意难回,真有不测……当以保全天家血脉为至重。至于妇人命数,自有天定,强求无益。你……便宜行事便是。”
魏嬿婉乘着油壁小车,径往启祥宫去。将至宫门,一股阴郁之气已然弥散。廊下宫娥穿梭不绝,手中铜盆盛着血水,倾泼阶前,混着雨水蜿蜒如朱砂溪流,腥甜之气直透帘栊。内室之中,金玉妍的痛呼时高时低,夹杂稳婆焦灼低语,听得人心头发紧。
魏嬿婉扶着春婵的手,方欲移步上阶,忽见一人影自门内抢出。丽心鬓松钗坠,满面泪痕雨水,张开双臂死死拦在滴水檐前,声音抖不成调,泣道:“令嫔娘娘!求您开恩!我家主子此刻生死一线,气息都弱了!您……千金贵体,何苦踏入这血光污秽之地?若有旨意,奴婢拼死转达便是!”
魏嬿婉脚步微滞,眼波在丽心凄楚面上一荡,曼声道:“糊涂东西。本宫奉的是皇上口谕,特来照拂嘉妃姐姐生产。龙胎安危,关乎国本,乃天字第一等要务,岂是尔等可阻?”
话音甫落,春婵早已会意,莲步轻移上前:“丽心姑娘,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当知轻重缓急。圣意如火,片刻耽搁不得。若因你拦阻误了大事,漫说是你,便是这启祥宫上下,谁又担待得起?还不快让开!” 说着,身子微侧,不着痕迹地用肩臂隔开丽心,口中只道:“奴婢搀您进去,主儿当心脚下湿滑。”
丽心被她这绵里藏针的劲道一挤,踉跄跌坐在湿冷石阶上,眼睁睁看着魏嬿婉主仆仪态端方地迈过了朱红门槛。
殿内景象更是愁云惨雾。烛影摇红,映着幢幢人影,愈显阴森。浓得化不开的血气药味沉沉压人。几个积年老嬷嬷并稳婆围着螺钿拔步床,汗透中衣,面上强作镇定,手上却透着急乱。齐汝侍立一旁,面色灰败,额上冷汗涔涔,手中帕子早已湿透。
金玉妍的痛呼渐成断续的呻吟,气若游丝。一花白头发的老稳婆抬头低语:“真真撞了太岁!是横胎!小主子的肩膀死死卡在产门!骨缝儿开全了,可……可娘娘的气力眼见着散了……再这么下去……”
“老菩萨!积些口德罢!” 贞淑扑在床沿,哭得双目红肿,声音嘶厉,“你们这些积年的老手,就没个法子了?快想法子救娘娘和小主子啊!”
帐幔深处,传来金玉妍细若蚊蚋的呓语:“母亲……母亲……救救……女儿……”
魏嬿婉越过地上狼藉,行至猩红的销金帐前。纤纤玉指染着凤仙花汁,在烛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轻轻撩开半边帐帘。
昔日明艳的眸子空洞睁着,映着烛火却失了焦距。汗泪浸透的鬓发粘在颊边。她目光似捕捉到魏嬿婉,艰难凝聚一丝微光,混杂着痛楚、怨怼,与溺水般的乞怜。嘴唇翕动,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魏嬿婉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便淡然移开。她转身,面向几乎站立不稳的齐汝:“齐院判。本宫奉旨而来,务求龙裔与嘉妃母子平安。你是杏林国手,当此危局,可有转圜之策?若有良法,速速道来,万勿迟疑!若有差池,你我皆难逃圣上雷霆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