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九鼎主(第3页)

齐汝浑身剧颤,噗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回令嫔娘娘!天可怜见!微臣……微臣斗胆,唯有三策,然……然皆险之又险!”

“其一,若只求龙裔,不惜母体,可……可行非常之法!或断离母体筋骨,强扩产门,或能保全小主子,然嘉妃娘娘……必遭重创,十死无生!!”

他声音艰涩,几不成言,身体抖如筛糠。此策实乃医者大忌,若非皇命压顶,他万不敢言。

“其二,若求母子两全,唯有行那‘内转胎位’之法!需臣以手探入产道,于宫缩间隙,寻得胎儿肩臂,拼尽毕生所学,小心翼翼在胞宫内缓缓拨转,导正胎位,使胎头向下,再设法助产……然此术凶险异常!一则耗时极久,非一炷香功夫不可!嘉妃娘娘此刻气血耗尽,神昏力竭,恐难支撑这漫长剧痛与耗损!二则,强行施为,稍有不慎,触动胞宫,便有血崩之险!三则……即便侥幸转成,以娘娘情状,能否再聚力娩出龙胎,亦是未知!若中途生变……只怕……母子俱危!此策……成算渺茫,十不存一!”

“其三,若以保大人性命为重……” 齐汝声音更低,已几近耳语,“则当机立断,行碎胎引产之术!此术虽损及龙裔,却可速解梗阻,最大程度保全母体元气,或可救得嘉妃娘娘性命。此策于娘娘而言,生机稍大……”

魏嬿婉闻言,静默片刻,目光扫过那猩红的帐幔:“齐院判既言尚有母子两全之法可试,岂能轻言放弃?龙裔承祧固重,然天家亦重仁德。皇上与本宫之意,自当竭力保全二人!”

“本宫命你,即刻施那‘内转胎位’之术!施术之际,务须倾尽所能,以保大人性命为第一要义!凡有护持母体元气、吊命续力之药,不拘人参、鹿茸、何等珍奇,但可入药者,只管取用!便用那保大人的法子,先为嘉妃姐姐吊住这口气!支撑她熬过转胎之苦!若天佑大清,龙裔亦得平安,自是你齐汝大功一件!若真有万一……亦须以保全嘉妃性命为重!至于皇嗣……来日方长。”

齐汝再无他法,只得颤巍巍爬起,对着那几个面无人色的稳婆嬷嬷嘶声道:“快……快备参汤!取烈酒净手!按令嫔娘娘令旨……行……行转胎之术!务必谨慎再谨慎!”

丽心听得魏嬿婉决断“大人为重”之语,浑身猛地一颤,直挺挺扑跪至魏嬿婉足下!额头“咚咚”撞击冰冷的金砖地,磕得一片青紫,涕泪交流,泣不成声:“奴婢……奴婢叩谢令嫔娘娘天恩!谢娘娘开恩保全主子性命!娘娘恩德,启祥宫上下……永世铭感!”

魏嬿婉端坐于宫人匆忙拂拭过的紫檀圈椅之上,眼波微垂,掠过脚下叩拜如捣蒜的丽心:“起来。跪本宫何用?求神拜佛,亦属虚妄。”

“你既忠心耿耿,此刻更该做的,是往榻前好生伺候嘉妃。端汤奉药,递水传话,行你分内之实。”

时间仿佛凝滞于产床痛苦的呻吟与稳婆压抑的喘息之间。魏嬿婉端坐如塑,只偶尔接过春婵奉上的温茶,浅浅啜饮一口,气定神闲,竟似在自家暖阁赏雪般闲适。

蓦地,一声清亮的婴啼划破沉寂。齐汝连滚带爬地扑将出来,官帽歪斜,浑身汗透如从水中捞出,脸上涕泗纵横,带着近乎癫狂的狂喜与虚脱,扑倒在魏嬿婉座前:“娘娘!苍天……苍天庇佑!保住了!嘉妃娘娘与小阿哥……母子平安!母子平安了!”

魏嬿婉缓缓起身,合掌轻诵:“阿弥陀佛,菩萨慈悲。此乃天大喜事,亦是尔等拼死效力之功。本宫定当于圣驾之前,一五一十,禀明尔等辛劳。”她目光扫过地上犹自颤抖的齐太医和几个瘫软在地的稳婆嬷嬷,“赏赐,必不薄待。都起身罢,地上寒凉。” 言毕,莲步轻移,径自向销金帐幔深处走去,“本宫先去瞧瞧嘉妃姐姐。”

帐内,浓重的血气与汗息尚未散尽。金玉妍形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泥偶,仰卧于凌乱锦衾之中。

“……为……为什么……是你……?”

魏嬿婉在床畔停步,微微俯身,指尖替金玉妍拂开粘在汗湿额角的一缕乱发:“姐姐说的什么痴话?此番能母子平安,实乃天大喜事。且好生将息罢。你我……来日方长。”

言毕,她直起身,再不看金玉妍一眼:“贞淑,好生照看你家主子。汤药饮食,务必精心。本宫,这便往养心殿去,向皇上报喜,回话。”

魏嬿婉扶着春婵的手,款款步出这间弥漫着新生血气与喜悦的内室。

但见东方天际,云霞渐染,一轮金乌初跃,万道金光刺破残夜,映得宫阙琉璃瓦上一片辉煌。她驻足阶前,迎着那初升的日头,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浅笑,映着晨光,意味深长。

“春婵,你瞧这光景……我真是喜极了这般滋味。”

“取人性命,原是最直截、最便宜的法子。若豁得出去,便是赤手空拳扑将上去,也能了结。只是——彼操生杀者,或为兵卒,执戈前驱,血溅五步;或为悍将,令旗所指,伏尸百万;甚或草莽枭雄,逞匹夫之勇,快意恩仇。此等辈,虽能断人命数,令人畏怖一时,终不过刀俎之器,爪牙之属,所恃者力也。力有穷时,怨毒滋生,终为他人所制,或身首异处,或遗臭万年,何足为道?”

她微微抬起纤纤玉手,指尖虚点着那轮越发明亮的朝阳,看晨光在甲上跳跃:

“可若叫人知晓,她的‘生’路,竟攥在你的掌中……那滋味,才真是妙不可言。她先会是惊觉,继而会悔不当初——悔过往种种开罪了你,生怕就此断了生门;再便是无穷尽的惶恐——惶恐日后要如何小心逢迎、曲意承欢,才能延续这悬于一线的生机。这由悔生惧,由惧生敬,由敬……方能生畏啊。”

“这一线生机,便如久旱时天降甘霖,能使万民如蚁附膻,趋之若鹜,视尔如救苦拔厄之慈航,奉若神明而顶礼膜拜。这‘生’的命脉一旦握紧,万民的咽喉便都如丝线在手;万民的咽喉攥牢了,这江山社稷的根基才算是铁桶一般,坐得安稳,坐得长久。呵……”

“能予其‘生’、控其‘生’、悬其‘生’于股掌之上者,方为真龙,方为这浩荡乾坤、万顷波涛真正的主宰!彼操刀者,终为刀下鬼;而执柄者,方为九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