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一簪千钧(第2页)
魏嬿婉目不斜视,步履端稳,行至宝座前约五步之遥,盈盈拜倒,行三跪九叩大礼,声音清越而恭谨:
“臣妾令妃魏氏,恭请太后圣安!叩谢太后娘娘慈谕隆恩!臣妾微末之身,蒙太后娘娘垂怜眷顾,天恩浩荡,得晋妃位,此乃臣妾阖族之幸,亦臣妾毕生之荣。臣妾感激涕零,惟愿太后娘娘凤体康宁,福寿绵长,春秋永驻!”
太后嘴角噙笑,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颈项上,温声道:“好孩子,快起来罢。这大热天的,行此大礼,仔细暑气侵了身子。”一旁宫娥忙上前虚扶。
魏嬿婉依言起身,依旧垂手侍立,姿态恭顺。
太后向她招手:“近前来,让哀家瞧瞧。”
魏嬿婉忙趋前数步,在太后宝座旁站定。
太后伸手,轻轻拉过她素手,握于自己温厚的掌中,拍了拍。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细细端详起魏嬿婉姣好的玉容,叹道:“嗯,气色是越发好了。哀家瞧着你就欢喜。你这孩子,心思玲珑剔透,行事又极是稳妥周全,更难得是这份赤诚孝心。这份功劳,这宫里头,你是独一份的。哀家心里都明白。所以啊,哀家也格外疼你些。”
魏嬿婉忙欲屈膝:“太后娘娘谬赞,臣妾惶恐!此乃臣妾分内之事,实不敢居功。臣妾唯知恪守本分,尽心侍奉太后与皇上,以报天恩于万一……”
“好啦好啦,” 太后笑着打断,握紧她的手示意免礼,“哀家知道你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有功就是有功,不必过谦。” 说着,从自己那皓腕丰腴处,徐徐褪下一只玉镯。
那镯通体碧绿,水头极足,在殿内幽光下,如一泓凝住的春水,隐隐透出温润的光华,显是经年佩戴的心爱之物。
太后将这犹带体温的玉镯,轻轻套入魏嬿婉纤细的腕上。碧色映衬雪肤,更显莹润夺目。
“来,这个你戴着。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不过是哀家戴久了,沾了些福气。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权当哀家给你添个彩头,添份喜气。愿它佑你平安顺遂,福泽绵长。”
魏嬿婉只觉腕上一沉,再次深深拜下:“臣妾…臣妾何德何能,竟蒙太后娘娘赏赐如此贴身珍爱之物!此镯光华内蕴,温润祥和,恰如太后娘娘无边慈晖,沐泽臣妾身心。臣妾定当日日佩戴,谨记太后娘娘恩泽训诲。必当愈加勤谨克己,上以报效太后、皇上隆恩浩荡,下以抚育宫闱,和睦六宫,绝不敢有负太后娘娘今日深恩厚爱!”
太后见她如此,亦十分受用:“好,好,哀家知道你的心。行了,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哀家这里规矩多,你也拘束。心意哀家领了,这恩也谢过了,东西也赏了。不必在哀家跟前立规矩了,且回你的永寿宫去,好好受用喜气罢。外头那些贺喜的,只怕都要等急了。”
“是,臣妾谨遵太后懿旨。” 魏嬿婉再次恭行大礼,又关切道,“唯请太后娘娘务必善加珍重玉体,勿为暑热所侵。臣妾告退。”
她这才在春婵、澜翠簇拥下,保持着恭谨姿态,一步步退出慈宁宫正殿。直至出了宫门,腕上那抹温润碧色,依旧沉甸甸地,昭示着无上恩宠。
一行人顶着愈发炽烈的日头回转永寿宫,远远便见宫门前那株垂丝海棠的浓荫下,立着个熟悉又突兀的身影,身形端正,双手捧着一个覆着大红喜绸的托盘。
魏嬿婉步履未停,行至近前,眼波在贞淑身上轻轻一掠:“这不是贞淑姑娘么?这可真是稀客临门了。大日头底下站着作甚?进来罢。” 她一面说着,一面由春婵扶着,步履从容踏上殿前石阶,仿佛只是招呼寻常访客,“你家主子如今可大安了?产后最耗元气,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你不在启祥宫好生伺候着,倒有闲暇顶着毒日头,往我这永寿宫来?”
贞淑闻声,立刻深深福下,待魏嬿婉话音落了,才直起身,旋即“噗通”一声跪在滚烫的青石地上,将手中覆绸托盘高高举过头顶:“奴婢贞淑,叩见令妃娘娘!奴婢奉我家主儿之命,特来恭贺娘娘晋封之喜。此乃我家主儿一点心意,虽微薄不足道,然病中感念娘娘当日救护之恩,不敢或忘,特命奴婢奉上,聊表寸心。主儿如今……已然神智清明,只是产后体虚气弱,精神短少,尚不能起身。幸有丽心在旁近身伺候汤药,不敢怠慢。”
魏嬿婉略一扬颌,春婵会意,上前稳稳将托盘从贞淑高举的手中接过,却不揭开。
她的目光落在贞淑低垂的发顶,声音温煦依旧:“起来说话罢。你家主子能清醒过来,便是大好的福气。产后虚弱,原在意料之中,精心调养些时日,自会慢慢恢复。”
“本宫记得,嘉妃生产时,神思恍惚之际,口中念念不忘,声声呼唤的皆是‘母亲’……想来产后体弱,心思敏感,格外思念亲眷故土了。你既在她身边伺候,不妨多费些心,做些她素日里爱吃的松饼,或可稍慰思亲之情。”
贞淑猛地抬头,眼圈瞬间便红了,声音带上了哽咽:“娘娘……娘娘竟还记得主儿这点子喜好!奴婢替主儿叩谢娘娘挂念!”
魏嬿婉轻轻摆了摆手:“同是女人,本宫不爱做那等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之事。你且宽心照料你家主子便是。……只是,本宫记性尚可,记着的,又何止是这一桩松饼小事?”
贞淑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嘴唇微张,似欲辩解,却一字难吐。巨大的惶恐攫住了她,猛地伏下身去,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声音发颤:“娘娘!娘娘明鉴!从前在启祥宫,奴婢们或有眼无珠,或有不得已之处,确曾多有对不住娘娘的地方!奴婢自知罪该万死!不敢求娘娘宽宥,只求娘娘看在……看在我家主儿如今这般境地的份上,若有雷霆之怒,便全由奴婢一人承担!奴婢愿替主儿受过!万死……” 她语无伦次,叩首连连,额上已隐隐见了红痕。
澜翠适时上前一步,动作轻柔扶住贞淑叩拜下去的肩膀,止住了她近乎自戕般的举动。
“贞淑姐姐,快请起罢。这大热的天,石砖滚烫,仔细伤了身子。” 她将贞淑略略搀起,目光诚挚,望入她慌乱的眼底,“姐姐方才所言差矣。我们主儿说了,她不爱做落井下石之事。主儿在嘉妃娘娘生产危难之际不曾落井下石,今日自然也不会让你‘替主受过’。这正是我们娘娘的仁慈宽厚之处,也是娘娘处事分明、‘算账’最清楚明白的地方。姐姐何必如此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