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凤泣九阙(第3页)

直到紫禁城痘疫尽消,这日,宫门“吱呀”一声启开一道窄缝。琅嬅怀中紧抱着永琮一件揉得发皱、犹带奶香的小衣,如同惊弓之鸟,又似溺水之人见了浮木,未及看清来人,便踉跄着扑上前去,十指死死扣住门框,嘶声问道:“进忠!可是进忠?!永琮可大安了?!烧可退了?皇上……皇上可开恩许我出去探视了?”

“进忠,我求你!求你替我在御前递句话!让我只看一眼!只看一眼我那苦命的孩儿!他自小身子就单弱,连口奶都吃不安稳,瘦得跟只小猫崽似的……他离了我,夜里如何睡得安稳?身上烧得那样滚烫,可有人一刻不停地替他换冷帕子?我如何能放心得下啊!求你……求你!”

想富察·琅嬅,昔日何等尊荣显赫,执掌六宫,母仪天下,一举一动皆是命妇典范。而今,却落到这般田地,为了见一见亲生的骨肉,不惜将万金之躯的尊严碾落尘埃,哀哀切切地去央求一个御前行走的太监。此情此景,便是铁石心肠见了,亦不免恻然。

进忠未及行礼,便被这哀泣诘问钉在了原地。他喉头滚动,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哽住了。待他撩袍屈膝打千儿时,那腰弯得比平日侍奉圣驾时还要深上几分,几乎要叩到金砖地上。

琅嬅一颗心登时如同坠入万丈冰窟,浑身的血都凉透了。她猛地伸出手,也顾不得尊卑体统,一把攥住进忠的袖管:“你莫吓我!进忠!你说话!永琮他到底怎样了?!”

“回皇后娘娘话,七阿哥……阿哥他……薨了。皇上悲痛万分,已赐下谥号‘悼敏’……”

琅嬅脚下虚浮,踉踉跄跄向后退了两步。那双连日煎熬、早已布满血丝的眼睛,竟不见半点泪意,只是空洞洞地睁着,茫然四顾。她先是瞧了瞧殿顶那描金绘彩的藻井,又瞥了瞥角落里垂首侍立的宫娥,目光涣散,如同失了魂魄的偶人。

倏忽间,她猛地弯下腰去,口中爆出一阵凄厉尖锐的大笑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进忠忙躬身劝道:“娘娘节哀!万望保重凤体啊!”

琅嬅兀自笑得浑身乱颤,几直不起腰。她猛地止住笑声,抬起一根手指,直直戳向进忠的鼻尖:“节哀?……节哀?!哈哈哈哈……好个‘节哀’!”她又复狂笑两声,旋即死死盯住进忠,厉声道,“你!立刻去!去告诉养心殿里那位‘万岁爷’!就说我富察·琅嬅要见他!立刻!马上!”

“他若不肯来……你就替我把话带过去!一字一句,务必让他听清、听真了!你告诉他——”

“他爱新觉罗·弘历!就是个披着龙袍的畜生!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我琅嬅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年少无知时,遇见了这薄情寡恩、心肠冷硬的禽兽!”

“他不配为人夫!更不配为人父!他今日如此待我母子,必遭天谴!苍天有眼!我咒他!咒他龙椅坐不安稳!咒他子孙凋零!咒他百年之后,龙驭归天,亦是孤家寡人,枯骨朽坏无人祭!他……他定会遭报应的!定会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