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最是薄情人倦矣,不关桃李嫁枝时
琅嬅已缠绵病榻多时。这日昏沉间,忽闻得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细乐之声,丝竹管弦,虽隔着重门深院,却也袅袅娜娜。琅嬅心头猛地一紧,混沌的神思如遭冰水浇淋,骤然惊醒。
“这……这是……” 她挣扎着便要起身,只觉眼前金星乱迸,四肢百骸软得竟似不是自己的。强撑着坐起,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栽倒。幸得守在一旁的贴身宫娥眼疾手快,忙上前搀扶,口中急道:“娘娘!娘娘您这是作甚?您身子骨这般怯弱,虚汗浸透了中衣,万不可再劳神费力了呀!”
琅嬅哪里听得进去?那吉乐之声,此刻在她耳中不啻剜心钢刀。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推开宫娥的手,踉跄着便扑向紧闭的殿门。素日里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指,此刻失了血色,带着滚烫的病热,只在那厚重的朱漆门扉上徒劳地拍打、抓挠:“开门!快开门!让我出去!”
几个宫娥吓得魂飞魄散,呼啦啦跪了一地,七手八脚地拦在门前,抱着她的腿,扯着她的衣襟,哀哀泣告:
“娘娘!使不得啊娘娘!您千金贵体,经不得风!求您怜惜些自己!”
“娘娘,外头风大露重,您若再添病症,奴婢们万死难赎其罪啊!”
“娘娘,求您回榻上歇着吧……”
琅嬅被众人阻着,寸步难移,胸中那团悲愤绝望之气堵得她几乎窒息。她身子摇摇欲坠,倚着冰冷的门框,哽咽着,字字泣血:“璟瑟……是璟瑟……对不对?今日……今日是她……是她离宫远嫁的日子了,是不是?”
“他好狠的心!好狠的心肠啊!连我亲生骨肉出嫁,这般天地永隔的大事,也不容我看上一眼么?我的璟瑟……我的儿啊……此一去,山高水远,关山万重,骨肉分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才能再见一面……”她说到最后,已是气噎喉堵,唯有撕心裂肺的呜咽,“放我出去!让我去!让我再看一眼我的璟瑟!只看一眼……”
领头的宫娥哭得泪人一般,重重叩首在地,砰砰作响:“娘娘!娘娘息怒!奴婢们知道您心如刀绞……可皇命难违啊!皇上亲口下了严旨,不许娘娘您踏出宫门半步!求娘娘体恤奴婢们的难处,莫要为难奴婢了!奴婢们实在是担待不起啊!”
琅嬅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门扉缓缓滑落在地。
“剜心……剜心之痛……莫过于此……”
金玉妍临盆在即,内务府上下奔忙,备置诸般喜庆物事,檐角宫灯亦换作簇新明红穗子,一派喧阗喜气,几欲驱散宫阙重重阴霾。
偏值此际,齐汝如履薄冰般跪伏于养心殿金砖之上,头颅深埋几欲及地,身形筛糠也似,冷汗涔涔,声声千钧:“启……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娘娘凤体……已然油尽灯枯……恐……恐在……这三五日间了……”
殿中沉水香雾袅袅,此刻凝滞如铅。御座之上,明黄常服的帝王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晃,握笔之手骤然紧攥,指节尽白。倏然阖目,浓睫垂落,掩去眼底瞬息翻涌的万般心绪。良久,方闻一声低叹:“朕……去瞧瞧她。”
圣驾抵长春宫,甫入殿门,经久不散的药气便扑面而至,杂糅一丝衰朽的气息,将外间喜乐彻底隔绝。殿内陈设虽依旧华贵,却透出死寂般的冷清,宫人垂首屏息,噤若寒蝉。明黄帐幔半垂,隐约现出榻上形销骨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