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165章 最是薄情人倦矣,不关桃李嫁枝时(第2页)

皇上步履沉滞,缓行至榻前。昔日端庄雍容的皇后富察·琅嬅,此刻双颊深陷,已神采尽失,闻得声响,眼珠方极钝地转动,将视线凝于帝身。

皇上心头骤然刺痛,积压的帝王威仪、过往的怨怼争执,竟在这枯槁形容前溃不成军。不由自主倾身向前,喉结微动,素日清冷威严的声线意外放得柔软,隐透一丝涩意:“琅嬅……”

这一声轻唤,如石投死水。琅嬅似笑似悲:“皇上……皇上已……许久……许久未唤臣妾‘琅嬅’了……” 喘息片刻,眸中微光一闪,“‘琅嬛福地……女中光华’……臣妾之名……本意如此……”

皇上闻之,心绪纷杂,默然片刻,方道:“琅嬅……是个肖似皇后的名字。”

“不……” 琅嬅忽而挣扎,凝聚着残存气力,浑浊的眼底迸出一点奇异的光亮,直直望向皇上,近乎执拗,“女中光华……不当是……肖似皇后……”

“那光华……应是……璞玉自蕴……明珠生辉……应是……立身天地……无愧于心……行止在我……而非……困锁于凤冠之下……为那……镶金嵌玉的偶人……守着……虚妄尊荣……耗尽……此生……女中光华……应是……自生光华……何须……假……谁人……名头……照亮……”

此番言语,于弥留之际道出,虽气若游丝,却蕴含前所未有之力与悲怆,震得满室死寂。宫人早已骇得屏息垂首,不敢稍抬。

皇上面色骤然变幻,惊愕、震动、一丝隐秘被窥破的狼狈,终化为薄怒。霍然直起身,方才那点温存荡然无存,声音复归冷峭,更添几分被犯天颜的愠意:“琅嬅!你……你至斯境地……犹对朕满口怨言?!”

“怨言.….?”榻上之人,灰败的唇边,缓缓浮起一丝虚弱的弧度。

“皇上…误会了....臣妾……哪还有力气……怨……”

“臣妾……只是……忽然……明白了……” 她气息奄奄,行将就木,反倒无所羁縻,声若游丝却字字清晰,“皇上啊……您的……龙鳞……忒易逆了……您的……体面……忒重了……重得……旁人……一言一行……皆似针尖……皆能……刺着……您那……难犯的……天威……”

皇上脸色铁青,下颌线条绷紧如石,紧攥的拳微微发颤。

琅嬅却似未睹,抑或已无力萦怀,声息断续:“臣妾……已……行赴泉台……黄泉路近……奈何桥头……尚有何……怨与不怨……值得……挂碍?”唇角微扬,悲凉释然尽在其中,“臣妾……不过……以这……一生荣辱……此身……凤冠霞帔……满殿……沉疴朽败……方得……以性命……悟彻……”

“女子……生而为人……本当……如璞玉……自守其温……如野草……自生其韧……立于……天地之间……无愧……本心……行止……由己……而非……锁于金丝樊笼……做那体面尊荣的……祭品……耗尽……精血……去……成全……谁的……万世……基业……与……无上威名.…..”

“皇上……可还记得……臣妾……曾……文采斐然……尤擅赋诗……字拟簪花……也曾是……墨香盈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