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子凭母贵(第2页)

太后眉心倏然一蹙,指尖那柄流光溢彩的孔雀翎羽登时凝滞于半空,华光亦为之黯淡。偎依在侧的狮猫儿似惊觉主人气息陡变,碧眼圆睁,粉爪微蜷,疑惑地仰望着那抹威仪的身影。太后随手将翎羽递予身侧的福珈,凤目含霜,声沉如磐:“竟有此事?福珈,速往养心殿恭请皇帝!言明启祥宫情势危殆,关乎皇嗣血脉与贵妃性命,请圣驾务必亲临定夺!”

魏嬿婉忙敛衽深深一福,口中道:“臣妾遵旨,谢太后娘娘主持大局!”

一行人步履匆匆,凤辇仪仗如疾风穿行于宫巷,金铃急响。甫入启祥宫门,便觉一股血腥混着药石之气扑面而来。宫人个个面如死灰,行走间足下虚浮,几欲瘫软。更有那胆怯的宫娥,捧着猩红刺目的布巾铜盆,唇齿相磕,哆哆嗦嗦地念着“菩萨保佑”、“大祸临头”。

“齐汝!”

齐汝闻声,如同惊雷贯耳,猛地一颤,连滚带爬至太后驾前,重重叩首:“微臣……微臣齐汝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

“免了这些虚文!”太后凤眸微眯,紧锁其面,“嘉贵妃眼下情形究竟如何?龙裔安危如何?速速据实禀来,不得有半分隐瞒!”

齐汝伏地,不敢仰视:“启禀太后娘娘!贵妃娘娘自卯时三刻破水发动,煎熬至今已近三个时辰!初时尚顺,然午时骤起血崩,其势如江河溃堤,汹涌难遏!宫中秘藏的金疮圣药、数剂固本培元汤方尽数用上,皆……皆如杯水投焰,徒劳无功!眼下娘娘气血两枯,脉象悬丝,命在顷刻!更……更棘手者,小阿哥胎位虽正,然娘娘失血过甚,气力尽耗,交骨紧闭,竟无力催生!如今母子俱悬于鬼门关前,一线生机飘摇,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之局!”言至最后,已是泣不成声,以头抢地,“微臣无能,罪该万死!求太后娘娘开恩!”

太后听罢,凤眸中忧色与决断交织:“齐汝,哀家只问你一句,事已至此,二者——可有法保其一?”

齐汝额汗涔涔滴落金砖,声嘶气促:“回……回太后……微臣等……非全然束手……或可……或可舍母保子,行险一搏……然贵妃娘娘油尽灯枯,龙裔于腹中亦受血气衰微所累……纵施术……亦……亦生死各半,胜算渺茫……微臣惶恐,实不敢妄断……”

“皇上驾到——!”

只见皇上疾步入殿,明黄龙袍竟现褶皱,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双颊瘦削,唇颌新髭丛生,显是连日疏于栉沐。他强振精神,步履微见踉跄,至太后跟前深揖:“皇额娘……”

太后见他形容,痛心之色远胜惊愕,未待礼毕,厉声斥道:“皇帝!抬起头来!你这般神思恍惚、形容枯槁,失魂落魄形如槁木,哪里还有半分一国之君的威仪!你自己瞧瞧!这成何体统!”

皇上闻之,首垂愈低:“皇额娘息怒……儿臣……实是情难自禁。连日入梦,琅嬅音容宛在,醒转却唯余孤衾……儿臣心腑……如遭剜割……求皇额娘……体谅儿臣丧妻之痛……”

“丧妻之痛?”太后遽然截断,“好个‘如遭剜割’!孝贤皇后缠绵病榻、形销骨立之际,何曾见你这般哀毁逾恒?彼时你耽于新人笑靥,可曾分毫真心探视那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六宫之旧人?今黄土埋骨,你倒扮此肝肠寸断之状!皇帝,你扪心自问,此痛,究系痛失所爱,抑或痛那‘永失’本身?莫非你此生,非待玉殒香消、无可转圜,方悟‘追悔莫及’四字?!”

此言直贯肺腑,皇上身形剧震,踉跄半步方立稳。曾睥睨天下的头颅深深垂下,肩颓如倾:“皇额娘……教训得是……儿臣……儿臣悔不当初……”

太后睹其状,痛色愈深,然知非深究时。深吸一气,强抑心绪,目扫满殿噤声的宫人,终落回皇上身上:“够了!收起这迟暮的哀思!眼下便有一桩关乎两条性命、你子嗣存亡的泼天大事,待你这个九五之尊定夺!”

皇上似为厉声所激,茫然抬首,目光甫触内殿即急垂,哑声道:“事已至此……天家血脉为重……便……舍母保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