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金丝自剪凌霄翼,永寿豢得鸷禽生(第2页)
永珹自尚书房下学归来,甫一踏进殿门,便见永璇,正蹒跚地倚在紫檀小几旁,小嘴咿咿呀呀,口齿不清地念着:“福……这个是福……”
永珹脚步倏然顿在门边,竟看得痴了。融融日光透过轻纱,不仅勾勒出幼弟懵懂的轮廓,亦柔和地映亮了魏嬿婉含笑的侧颜。她眉眼弯弯,是殿中最温煦的一抹春色。
“永珹回来啦?”她见长子归来,笑吟吟招手,“快近前来。今日书房进益若何?可曾劳乏?”目光落在他额际,又添了几分怜惜,“瞧这一头薄汗,想是走得急了。”未待永珹应答,已转头轻唤:“春婵,将新烹的杏仁茶并那碟藕粉桂花糖糕端来,给阿哥解解渴乏。”
吩咐罢了,复又含笑指向永璇:“瞧瞧你这八弟,小小人儿,倒会念吉祥话了。”魏嬿婉目光流转,落在永珹身上,愈发温软慈蔼,“你幼时,额娘不也是这般,拿着些精巧玩意儿逗引你?可还记得那只五彩丝线缠就的玲珑彩球?你那时爱得什么似的,须臾不肯离手,连午睡都要攥在掌心里暖着,生怕飞了去……”
永珹听着,眼底倏然泛起薄红。他撩袍屈膝,蹲到永璇面前,大手轻轻抚上幼弟细软的发顶,喉间微哽:“儿臣……儿臣恍惚还记得。那时在启祥宫,廊下还养着一只翠羽的能言鸟……额娘常抱了儿臣在鹦鹉架子前,哄着儿臣将习字的红仿举给它瞧……那扁毛畜生倒也伶俐,扑棱着翅膀,学舌般聒噪,儿臣最喜看它扑翅啄纸的憨态……”
幼时童趣,恍如昨日烟云。陡然间,他身形一晃,双膝“咚”一声重重砸在金砖地上!那素日端方持重、进退有度的四阿哥,未及众人惊呼,已不管不顾,手足并用,踉跄着向前膝行两步,一把死死攥住了魏嬿婉宫装下缘的衣摆,十指如钩,深深嵌入那繁复的绣纹之中,仿佛那是茫茫苦海滔天巨浪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额娘!额——娘——!”永珹猛地仰起头,蓄满眼眶的薄红此刻已化作决堤的洪流,汹涌而下,冲刷着他惨白的面颊:“皇……皇阿玛……今日……今日在养心殿颁下明旨……要……要将舅舅……绑赴西市……弃市枭首啊!呜……”他猛地将额头死死抵在魏嬿婉的裙裾上,恸哭失声:“儿臣没有舅舅了……儿臣再没有舅舅了!天地虽大,儿臣……儿臣从此再无舅父可依傍了!额娘——!”
永珹一声声“额娘”唤着,涕泗阑干,直哭得肝肠寸断。声声哀切,唤的是永寿宫金阶玉砌下的眼前人,还是永巷深处、幽闭高墙之内,那今生今世再不得见的一缕芳魂?
偏幼弟懵懂不知人事,既全无记忆,便这般轻易改了口。他此生恐都不会知晓,曾有个容色秾丽如三月桃李、风致嫣然似春睡海棠的女子,拼却一身骨血,九死一生才将他带到这尘寰。往昔种种,于他不过是镜花水月,杳无痕迹。至多…至多只恍惚记得,不知是谁人柔荑微抬之际,那一段流霞也似的袖角,榴火灼灼,红得惊心刺目。在绝望的黑暗里,最后一次拂过他幼嫩的脸颊,便如风中残烬,倏忽寂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