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182章 素帕轻探试龙鳞,羹汤温软暗窥嗔(权谋线)(第2页)

魏嬿婉忙敛衽恭声应了,螓首微垂,目光却不经意间,悄然拂过御案上那高可盈尺、堆积如山的奏章。凝神片刻,朱批墨字在眼前浮动,一丝忧色掠过眼底。复又深深垂下眼睫,柔声道:“皇上恕臣妾唐突。方才……臣妾眼风无意掠过案头,恍惚间似瞥见‘江南’、‘水患’几个字,心头便是一紧,实在忧思难安。臣妾记得,前番傅恒傅大人不是已然奉旨督工,疏浚河道,改道功成,平息了水患么?怎地又有烦忧上达天听?莫不是天公不佑,复降灾殃?”

皇上闻言,从那浩繁的卷帙中精准地拈起一份奏章,指尖在墨字上点了两下,道:“此非河道新患。乃是一桩尘封多年的旧案,如今被人又翻腾了出来。”

“说的是江南一处,素称膏腴的州府。彼时连年遭了水患,千里沃野,尽成泽国,黎庶流离,哀鸿遍野。民田淹没殆尽,朝廷的税赋,自然无从收起。当时主事一方的,是一位汉人知府。此人……倒也算深知民瘼,为保治下黎庶能有一线喘息之机,数次沥血上陈,言辞恳切,甚至不惜以身家性命担保,恳请朝廷暂缓征收,甚或酌情减免赋税,以安惶惶民心,图谋灾后重建。”

“然则,当年奉旨督办此事的钦差大臣,乃是一位急于建功立业的满员勋贵。此人眼中只见功绩,心中不念苍生,全然不顾地方实情已是水深火热,一味强横催逼,严令赋税颗粒不得短缺!更可恨者,他深恐那知府据理力争,碍了他的‘前程’,竟丧心病狂,罗织构陷,诬指其‘贪墨库银,抗旨不纳’!可怜那知府,一介清正书生,满腔为民之心,落得个身陷囹圄、家破人亡的下场!而那州府经此官场倾轧之劫,更是雪上加霜,民生凋敝,元气大伤,多年难以恢复。此等冤情,当年便被那钦差仗着煊赫权柄,只手遮天,强行压了下去,成了无头公案,沉埋于故纸堆中。”

皇上冷哼一声,复又将奏章轻轻掷回紫檀御案,“如今,这沉渣泛起,奏章里字字泣血,句句锥心,意指,此案根由,非在河工水旱,实乃在于……满汉官员之间,施政理念、待民之道,根底里的龃龉冲突!”

魏嬿婉闻言,惊得花容微变,纤纤玉手急掩朱唇,丝帕下逸出低低惊呼:“天威之下,臣妾听闻此言,心旌摇颤,几不能持。想那知府大人,委实是位铁骨铮铮的忠直之臣!心系黎民苍生,甘冒斧钺之险,此等风骨担当,便是比之古之贤良直臣,亦不遑多让矣。”

皇上眉峰一蹙,指节在案上声声轻叩:“彼时赋税乃国朝命脉所系,颗粒归仓亦是祖宗成法。纵有灾情肆虐,自有朝廷章程循序赈济,岂容他区区知府擅作主张,几近抗旨不遵?彼时钦差虽行事操切,或有失当之处,亦是奉旨而行,为充盈国库计,其心可鉴。朕倒思忖,此案尘埃落定已久,今复被人翻搅出来,其心叵测,深不可量!”

“皇上恕罪,臣妾愚钝,窃以为……纸终难包火,邪终不压正。常闻圣贤有训:‘民为邦本,本固邦宁’。那知府沥尽心血上陈天听,以性命相搏,所求者,不过暂缓一时之苛征,予那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一线喘息之机,待灾后重建家园,税赋自然涓滴归公。其行虽急切逾矩,其情却着实可悯可叹。反观那钦差大臣,急于邀功媚上,罔顾哀鸿遍野之民瘼,更以构陷忠良为进身之阶……此等作为,岂非寒透了天下士子之心?长此以往,恐令汉臣人人自危,以为……” 魏嬿婉恰到好处地顿住,只将一双含愁带怨、秋水盈盈的眸子,怯怯地望向御座上的天子。

“以为如何?”皇上声音陡然转冷。

魏嬿婉似受惊的雀鸟,身子微颤:“以…以为满臣权重势大,便可一手遮天,视汉员如草芥蝼蚁,纵有冤屈如山,亦无处可诉……皇上明鉴!非是臣妾妄言朝政,此案尘封经年,若非沉冤似海、难见天日,又怎会在今日泣血上达天听?其中所显露之端倪,岂非正是满汉官员,因出身之异、门第之别,施政之道便如泾渭两分,判若云泥?汉臣体恤民情,慈如父母,或被视为妇人之仁、软弱可欺;满员雷厉风行,刚猛无俦,却易失之苛酷、流于暴烈……此等根蒂之龃龉,若不能调和消弭,恐非社稷长久之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