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舍明珠而就砾石,弃芝兰而近蒿艾
翊坤宫内,紫檀透雕花鸟围屏隔却外间寒气。博山炉畔,水仙于玉盏金台间开得正好,清芬暗度。如懿身着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斜倚于铺了厚厚青狐坐褥的临窗暖炕上。手中虽执书卷,指尖却凝滞未翻,只怔怔望着窗外渐积的雪色。案头汝窑天青釉梅瓶中,几枝红梅映着烛光,愈显娇艳欲滴,似也贪恋这一室温香。
三宝躬身趋入,带进一缕寒冽,禀道:“娘娘,皇上今夜起驾往咸福宫去了。”
“奴才探得,颖贵人恰在彼处,遂被留下伴驾。此刻正陪着皇上在庭中赏雪,道是…支了铜炉炙肉,又堆雪人取乐。”
如懿静默片刻,忽将手中书卷轻轻撂在炕几上,唇角微勾:“这数九寒天的,巴巴儿地堆弄雪人,倒真真是别致的紧。近来皇上常爱眷顾咸福、景仁二宫。不是恪贵人唱她那悠长的蒙古调子,便是颖贵人陪着弄这些‘野趣’。难道阖宫多少温婉知礼、兰心蕙质的女儿,都已入不得圣目了?”
容佩察言观色,忙奉上一盏温热的六安瓜片,接口劝道:“娘娘且宽怀。皇上不过是一时瞧着新鲜罢了。那些个蒙古格格,性子虽则爽利,若论真正的闺阁风范、诗书教养,终究是欠了几分火候。”
如懿接过茶盏,却不饮,只捧在掌心汲取那一点暖意,眸光清泠,映着跳跃的烛焰:“本宫岂是量窄,容不得人的?只是这紫禁城里的女子,哪个不是千挑万选,毓秀钟灵?江南水泽滋养的,骨子里自有一段诗情画意,清雅出尘,恰似这瓶中红梅,凌寒独放,幽香暗度;满洲勋贵之家教出的格格,更是端方持重,进退有仪,惠质兰心。这才是大家风范,皇家该有的体统气度。”
她语声微顿,衔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轻蔑复不解:“偏生如今,倒叫那些塞外草原上的所谓‘爽朗’、‘野趣’占了上风。本宫实难索解。皇上自幼饱读诗书,该最是雅重之人,如今竟也爱听那咿呀异调,看那雪地滚闹之戏?这般的‘真性情’,未免失之粗率,终非大雅之道。朔漠风沙砺人,言行举止,难免沾些草莽腥膻,如何及得上江南烟雨润泽、满洲世家规矩,涵养出的女儿那份水作的骨肉、玉琢的心肠?”
容佩闻之,复敛衽再劝:“娘娘明鉴。男子心性,原就贪恋个新奇别致。寻常园囿中,纵是牡丹芍药,国色天香,日夕相对,亦觉平淡无奇。倒是那山野间偶撷的一束带刺野蔷薇,或是墙垣上斜欹出的几朵无名野卉,因着平素罕睹,反倒衬得野趣横生,别具风致。想来皇上亦是此理,蒙古格格们的行止,我等瞧着粗疏不驯,落在皇上眼中,怕不恰成了难得一见的异域风情?”
如懿唇角紧抿,眸底寒光一闪,银牙几欲咬碎,从齿缝间迸出一声冷笑:“哼!令妃当年与本宫周旋时,那点子心机手段,装痴弄巧的本事,何等张狂!如今倒好,连这点子狐媚本领都施展不开,竟被那起子毡帐里钻出的野路数生生比了下去!扮出个无用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