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莫问前庭朱墨事,一园风雨即天容(第2页)
终于,殿外靴声橐橐,由远及近,踏破了令人窒息的岑寂。进忠引着数名面若死灰的宫人鱼贯入殿。那几人甫一踏入殿宇,便股栗不止,只顾将额角在金砖上捣蒜般叩击,砰砰作响:“皇上饶命!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上高踞龙椅,扫过众人:“尔等竖耳细听。近日宫掖之内,秽言流布,污损宫闱清誉,尔等可曾听闻?起于何处?系何人播弄?给朕据实陈奏!倘有半字欺瞒——”
地上几人抖索更剧,其中一宫娥几欲昏厥。一稍年长的内监强摄心神,齿关战战回禀:“回……回禀皇上……奴……奴才们罪该万死……那……那流言蜚语……约……约是起于……翊坤宫左近宫道……”
“详述!” 进忠在侧厉声断喝。
另一小监伏地如泥,声若蚊蚋:“是……是……约莫……卯正时分……天光方熹微……有那在翊坤宫东夹道……执……执洒扫贱役的粗使宫人……曾……曾偶见……”他仿佛耗尽气力,挤出骇人之语,“偶见令贵妃娘娘銮驾……与……与侍卫凌云彻……在……在宫道转角僻静处……似……有……有撕掳牵扯之状……晨……晨雾未散……他……他觑得不甚分明……只恍惚见……衣袂翻动……闻……闻得几句低语……未……未几……此语便……便愈传愈邪……”
“如何邪妄?”皇上声线平直,无波无澜,却更令人心胆俱裂。
“起……起初尚只说……见……见拉扯……后……后来竟……有那起黑心下作种子……道娘娘与凌大人是……是旧识……有苟且不轨之行……言……言语腌臜,不堪入耳……奴才……奴才们亦是辗转听闻啊!求皇上开天恩!开天恩啊!” 几人涕泗横流,叩首不止。
皇上听罢,目光沉沉,转向仍跪伏在地的魏嬿婉,语意莫测:“令贵妃,尔有何说?”
魏嬿婉抬起泪痕狼藉的娇颜,目光凄楚,哀声陈情:“伏乞皇上圣鉴!今日晨省礼毕,臣妾自翊坤宫告退,岂料那凌云彻遽然自暗隅现身,竟敢犯颜拦阻銮仪!口中妄言‘越俎代庖’、‘莫与中宫争锋’等悖逆之言,玷辱臣妾清誉,构陷臣妾失敬于皇后娘娘!臣妾彼时惊惶几不能持,悲愤塞膺!念臣妾忝列贵妃之位,竟遭区区侍卫如斯轻侮诋谤,实不知所为何来!然转念思之……”她语声微咽,强抑悲怀,“此人虽狂悖无状,或系出于对皇后娘娘一片愚忱?抑或误会臣妾行止,方致此失心悖礼之举?臣妾悯其或有此心,为顾全六宫祥和计,不忍立时究责,徒生波澜,故忍辱含悲,未予深究……孰料,竟招致今日这般不测之祸!臣妾……臣妾百喙莫辩,唯仰赖天心明断!”
“这是什么话?!此獠患失心疯了不成?!”皇上剑眉陡蹙,厉斥道:“速传皇后及凌云彻!”
如懿匆匆踏月而来。烛影摇红中,凌云彻已如青松般跪于金砖。如懿登时花容失色,莲步急趋,对着御座盈盈拜下:“皇上!这…这是从何说起?臣妾方才犹自拥衾浅眠,梦中亦觉恍惚不安,陡闻外间步履仓皇,传唤急切,竟道养心殿出了塌天祸事……惊得臣妾心口突突,魂飞魄散!待强撑着更衣赶来,不意……”她眼波微掠跪地之人,旋即捧心蹙眉,语转凄然,“龙体贵重,雷霆之怒最是伤身。想令贵妃妹妹侍奉圣躬,向来是战战兢兢、竭尽心力,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便是一时行差踏错,念其年少识浅,偶有疏失也是情有可原。万祈皇上垂念她素日殷勤,一片赤诚侍主之心,开天恩,赦其此过罢!雨露雷霆,皆是君泽,她感戴之余,自当洗心涤虑,断不敢再负圣恩。”
言未竟,御座陡传一声冷笑:“朕……何时说过,要处置令贵妃?”皇上尾音轻扬,带着几分危险的玩味,目光如鹰隼般锁着如懿,“皇后,你这情求得早了。今夜——”他刻意一顿,“令贵妃才是真苦主。”
如懿心下虽擂鼓一般,面上却强抑惊惶,只凝作一副温婉怜色。忙移步近前,伸出赤金点翠护甲的柔荑,欲执魏嬿婉手腕,软语殷殷道:“好妹妹,且与姐姐说,究竟受了何等委屈?怎生隐忍至今,竟一声儿不吐?若早知你有此难处,姐姐便拼尽心力,也定要护你周全。如今倒显得我这六宫之主失察了,真真教人既痛且愧!”
魏嬿婉闻声,就势欲起,口中低呼,娇躯却似弱不胜衣,微晃间便向那御案软倒。皇上眼疾,龙腕一托方稳,眉间已凝焦色,侧首斥进忠:“蠢材!绣墩何在?速与令贵妃!”进忠诺诺连声,忙捧过填漆软缎绣墩安置。
魏嬿婉方颤巍落座:“皇上圣明,娘娘容禀……今日之故,实出意外。这凌云彻,不知缘何,竟横阻臣妾驾前,口称‘莫越俎代庖’、‘休与娘娘相争’……臣妾闻之,如雷轰顶,字字锥心!娘娘若嫌臣妾协理不当,但请明训!臣妾微末,安敢僭越?此权本出娘娘恩赐,臣妾立时奉还,绝无二言!” 言毕一顿,珠泪潸然而下:“臣妾生性驽钝,原无心于此等尊荣权柄。深宫岁月,唯愿长侍君侧,奉巾栉以终老,于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