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莫问前庭朱墨事,一园风雨即天容
嬿婉急唤春婵近前,草草抿鬓,纤指蘸取少许清凉膏,轻点星眸。揽镜自顾,见云鬟微松,泪光滢滢,恰似雨浥梨蕊,凄楚堪怜,心下稍安。遂扶春婵之手,踏碎清辉,疾趋养心殿。
至殿外丹墀,正遇当值太监小顺子。小顺子觑其形色,遽然一惊,忙躬身问安:“贵妃娘娘万福,您这是……”
魏嬿婉唯以罗帕掩面,玉肩轻颤,泣声幽咽:“快……快通传……本宫有覆盆之冤,恳觐天颜……若不得见,便唯死而已!”
小顺子不敢怠慢,旋入殿禀报。少顷,便闻殿内传来皇上沉凝之声:“宣。”
魏嬿婉深吸一气,待殿门洞开,便如骤雨凋蕊,踉跄扑入殿中。未及御案,已“噗通”一声伏跪于金砖地,哀哀啜泣不止。
皇上正批阅奏章,见状眉峰骤锁,搁下手中朱笔:“爱妃何事惊惶至此?且平身回话。”
魏嬿婉非惟不起,反叩首及地:“皇上……臣妾……臣妾……”
皇上见此情状,疑云愈深,声挟霜威:“究竟何事?抬头,回朕的话!”
魏嬿婉方缓缓抬首,玉容霜白,脂泪阑干,眸中惊愤羞恚交集,贝齿紧啮失色的樱唇,似竭尽残力,方颤声泣道:“臣妾……臣妾今日方知,九重宫阙之内,竟……竟有人捏造此等诛心裂魄之流言!欲陷臣妾于万劫不复!污蔑臣妾……”
皇上见她哀哀欲绝,亦不免心生恻然。遂将声音放得愈发和煦,温言道:“爱妃且收了珠泪。贵妃体统贵重,岂容这般珠泪阑干?莫要伤损了玉体。若有委屈,且定一定心神,细细奏与朕知。果有冤抑,朕自当为卿做主,断不容人轻慢于你。”
魏嬿婉闻言,强抑饮泣,几番欲言又止,那秽乱宫闱之语哽在喉间,终是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自齿缝间迸出那破碎的控诉:“臣妾……臣妾万死!有人……有人构陷臣妾与御前侍卫凌云彻……行……行苟且之事!”
话音未落,皇上原本尚存一丝悯恤的面容骤然剧变!方才的沉稳从容顷刻间冰消瓦解,眉宇间凝起山倾海立之势。他猛地一掌击在御案之上——
“砰!!!”
沉重的紫檀御案轰然作响,案上笔架、砚台、奏章俱是剧震!朱砂飞溅如血,染红数页奏疏。皇上霍然起身,龙袍带起一股凛冽的劲风,身形因震怒而微微前倾,那声音已非询问,而是裹着九霄雷霆的怒斥:“放肆!好糊涂东西!你……你方才吐出何等悖逆之言?!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魏嬿婉膝行数步,攀附向龙袍下摆,泪眼婆娑,仰视天颜:“臣妾安敢有片语欺瞒皇上!臣妾与那凌云彻……诚然旧识。彼时……臣妾尚困于四执库,位卑如尘,彼……亦不过冷宫戍卫。因系同乡,偶或相逢,唯互道乡音,互诉飘零……此乃人情之常,臣妾敢指天誓日,断无半分逾礼悖德之举!”
言及前尘,泣声愈哀,字字如凝血泪:“伏乞皇上明鉴!彼时臣妾是何等境遇?辗转于四执库、钟粹宫、花房之间,饱受白眼苛责,动辄获咎!其后更被拨归金氏驱使……”
“那方是……求生无路,求死无门!日则非打即骂,酷暑曝晒,寒冬跪冰,饥馑常迫……臣妾彼时,不过一息尚存的躯壳!于那朝不保夕、命悬一线之际,妾心所念,唯乞一餐馊饭,少受笞楚!焉有余力余心,敢涉儿女私情?!”
“臣妾始知何谓天恩浩荡,何谓再造之恩,乃在妾身身陷泥淖、命若游丝之时!是皇上!皇上如神龙降世,携天威而至!片语便将臣妾这条残命自金氏魔掌夺回!皇上拯妾于无间地狱,赐妾新生,更赐妾……此等想亦不敢想的无上恩荣与体面!”
“于妾心深处,皇上便是开天辟地的圣主明君!是臣妾命中的神明,永世瞻仰的日月星辰!这颗心……”她重按心窝,泪如泉涌,“自蒙圣恩那日起,便只为您一人搏动!魂牵梦萦,唯君而已!恨不能剖开此心,奉于御前,请皇上亲鉴,其中除却对皇上一腔痴恋、一片赤诚,更无他物!臣妾生是皇上之人,死为皇上之魂!此心此志,天地共鉴,鬼神同昭!倘有半字虚诳,甘膺天殛,形神俱灭,永堕沉沦!” 言至力竭,伏于帝履之侧,泣不成声。
皇上龙颜稍霁,却未令其起身,只将一双寒眸凝向殿外,沉声唤道:“小顺子!”
阶下侍立的小太监早已屏息鹤立,闻声如聆雷霆,忙不迭趋步上前,一躬及地:“奴才谨候圣谕!”
皇上冷声道:“速去!着进忠为朕穷究!这起子无根浊浪,究系何许腌臜鼠辈在暗处嚼舌生非?源头匿于何方?不拘品秩,凡涉事人等,尽数锁拿,押至朕前,不得片时稽迟!”
“嗻!奴才领旨!” 小顺子迭声应诺,倒退疾趋而出,唯恐迟了一息。
殿内霎时堕入一片死寂。唯闻魏嬿婉匍匐于冰凉似铁的金砖之上,悲声细碎,浸湿了云锦宫裳的襟前。如此,不知几度宫漏滴尽,茶烟凉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