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218章 谁接琼筵残羹跪,犹谢天恩胜珍馐?(第3页)

惢心倚着菱枝,泪痕阑干,气息微促,含泣断禀:“回禀贵妃娘娘……奴婢……奴婢安敢存非分之想,何尝妄图一步登天?然既入此深宫,亦不甘永为贱役,埋没此生。彼时初入宫闱,得侍奉……得侍……昔年‘娴妃’娘娘驾前,已是感念天恩,视若再造,没齿不忘。故而……奴婢侍主,竭忠尽智,未敢少懈……”

“彼时……太医院中有奴婢同乡,江与彬……奴婢……也曾与他……暗自存些私念。唯愿捱至年满出宫,彼于太医院行走,奴婢主中馈,纵是清寒,亦……亦得终身有托……”

“岂料风云陡变,娴主子一朝……身陷囹圄,奴婢随侍,韶华……尽付那幽锢之地……然彼时,奴婢念及主子心志,必不甘沉沦,终有重见天光之日。是以……心中无怨。然则……冷宫岁月,饱经霜雪,奴婢此心……亦渐次成灰。儿女私情,终成泡影空花……”

惢心猛然抬首,眸中痛楚不甘交织:“但若主子真有凤仪中宫那一日,她身边近侍,自然位份有别……奴婢……奴婢承认,彼时心底确存此幽微之念!唯此,月例或可稍增,方不负奴婢这经年熬煎!”

“然奴婢错了!大谬!早该从她发落阿箬之时,便该警醒!追随此等主子,终归何所……”

“她今……贵为皇后,奴婢等又何曾沾沐恩泽?莫说厚赐,便是偶着鲜衣,亦招其蹙额不喜!她岂容旁人分其辉光?更厌见下人青春颜色!奴婢等只得蓬首垢面,战兢侍奉……”

言及锥心处,惢心浑身栗抖:“奴婢熬煎多年,油尽灯枯,她不曾念及放归。今……今奴婢残躯已废,她倒记起了!竟欲将奴婢……配与那褫职为民的江与彬!”

“娘娘!”惢心悲愤填膺,声裂肝胆,“她贵为中宫,何等尊荣?掌六宫权柄,享万方供奉,珠围翠绕,金玉满堂……眼中所见,心中所念,哪一样离得了权势地位,离得了那泼天的富贵?她自个儿……不也是从那妃位一步步挣上凤座的吗?她岂会不知……这深宫九重,若无倚仗,若无根基,便是那无根的浮萍,任人践踏的草芥!她是那般心高眼利啊!又岂不知何谓真好?岂不省,深宫女子耗尽韶华,所图所盼,究竟为何?!奴婢将青春、将康健,尽数折损于她!到头来换得何物?换得一句‘江与彬不弃’!换得一句‘下嫁江门,蓬荜生辉’!”

“赐婚……呵呵,好大的恩典!不过是……凤藻宫前,人人称‘姐妹’。唯她,同那云端之上的人物,方算得人!方配逐那权势、争那富贵!我等……我等不过妆点她门庭的摆设,供其驱策的物件儿罢了!世代为奴,方是‘本分’。如同牲口配种,与同为卑贱之身者凑作一处,再生下一窝小奴才,子子孙孙,永永远远,供她这般主子驱驰!这便是她口中的‘天伦之乐’,‘举案齐眉’!这便是她降下的……‘慈悲’!”

“然则……奴婢凭何要为他家门楣增光?!奴婢……奴婢欲自身生辉!奴婢欲令自家那寒陋门楣生辉!奴婢亦有高堂父母!亦有手足骨肉!奴婢亦是血肉之躯啊!”惢心嘶声催尽气力,伏于石案,香肩战栗不止,泪渍冰石,哀毁若雨。

“…若有人渡尽劫波,竭尽半生汗血,犹自将婚姻视作归舟之渡、主上之‘恩典’、尘世之‘善途’——此等痴愚,岂不直如匍匐尘埃,跪接琼筵残羹,犹自叩谢天恩之蠢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