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225章 天语乍收千仞止,朱砂勒破砚池寒(权谋线)

是夜,月华浸阶,宫漏迢递。进忠踏月而来,步履虽促,落地无声。春婵倚门浅寐,忽觉寒意侵衣,睁眼见进忠已悄立阶前,长影拖地。

“哎哟,进忠公公!”春婵忙敛衽,睡意顿消,“这般时辰……莫非天塌地陷的事?”

进忠面色端凝,低声道:“春婵姑娘明鉴,确系燃眉之急。此物非同小可,必得奴才面呈于主儿。”

春婵不敢怠慢,转身掀帘入内,俄顷复出,低语:“进忠公公请罢。”

进忠略整衣冠,躬身入殿。殿内烛泪半凝,暖烟暗度。魏嬿婉斜倚紫檀嵌螺钿贵妃榻上,藕荷寝衣笼以玉色轻绡。云鬓半松,唯簪点翠步摇一支,数缕青丝垂落雪颈。她面若春棠含露,玉指慵懒,闲拨一柄精巧泥金纨扇,扇坠流苏随之轻曳。烛影摇红,映其秋水为神之态,愈显惊鸿。

闻声抬眼,见进忠额汗涔涔,气息未匀,不由黛眉微蹙:“何事仓皇至此?瞧这汗珠子。”

进忠不答,只递眼色与春婵。春婵会意,躬身道:“奴婢外头伺候。”言罢悄退阖门,帘幕沉沉。进忠遂悄步趋近榻前,如常屈膝跪伏于魏嬿婉裙畔,自袖中珍重捧出那枚荷包,恭敬奉于额前。

魏嬿婉拨弄扇坠的指尖倏然一僵。她霍然直起身躯,带起的微风,拂得榻边香烟摇曳,“此物……如何在你处?!”

进忠深深伏身,额抵锦毯,恭声回道:“回主儿,此乃傅大人于养心殿外,‘无心’遗落奴才眼前。”

魏嬿婉闻之,素手轻捻其上,反复摩挲那代缀之痕:“遗落?你可知……此乃孝贤皇后手泽?他素日珍若性命,贴身藏之。这‘落花流水’,分明是他心头剜下的肉,岂容轻弃尘埃?”

进忠引身微仰,目注向魏嬿婉:“奴才愚鲁,初未识此乃先皇后遗珍。然傅大人行事周匝无隙,此番‘遗落’,委实蹊跷。辗转思之,恐此‘遗落’机锋深藏,不敢隐匿,夤夜叩献,伏乞主儿圣裁。”

魏嬿婉莲步轻移,环行数匝,复又垂首凝睇。倏尔足下一顿,低语道:“何谓遗落?分明是假物投石,意在探路。其意深微,不过试探。若你径自奉还于他,便是向傅恒昭示,尔乃御前忠仆,心向明主。可若你…辗转呈至本宫之手,再由本宫‘机缘巧合’归还于他,那便是明示傅恒,尔已为本宫党羽,俯首听命。更紧要处…”她五指收拢,将那荷包紧攥掌心,“此亦昭然,本宫已有与他密议那桩心头秘辛之分际!”

魏嬿婉款步至雕窗畔,望月沉吟。俄顷,眸色一凛,决然道:“你且退值去罢,慎勿教人察。此物,我自当璧还。你但如常巡护周匝,勿令闻见。”

时序流转,倏忽间已届仲夏。江南地气氤氲湿热,庭院中蝉噪盈耳,唯几株老梅枝头缀满累累红实,玛瑙珠玉般压弯了枝条,倒为这溽暑添了几分清嘉意趣。

值此杨梅熟透、色如鸽血之季。富勒浑特命人选了顶好的‘荸荠种’,颗颗乌紫滚圆,饱含琼浆,又取新采青翠箬叶层层裹护,一筐时鲜便快马送至梁府别业。来人躬身传话:“我家大人道是,些许时新山果,聊奉梁大人清暑尝新,不成敬意。”

梁诗正捻须受礼,面上含笑,心下却澄明如镜,波澜暗涌。前番‘耳疾’之会,虽痛詈胡逆、感泣天恩,终究口说无凭。此番若全然缄默,反显刻意,徒增猜忌。思忖再三,他强定心神,于净室中铺开玉版宣,取珍藏古墨,轻研慢濡,提笔落纸,书就一副七言联:

冰心自守林泉澹

梅实遥酬故旧情。

字迹清峭端凝,力透素楮,撇捺转折间一派萧疏淡泊的林下之气自然流露。书罢,他凝视墨痕,良久,方亲自封缄,郑重交予来人:“烦请回复富臬台,老朽抱恙,简慢之处尚祈海涵。些许笔墨,聊表谢忱,不成敬意,万望哂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