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229章 恩威俱是戮心刀,血痕深浅画宫墙(第2页)

金玉妍闻谕,若聆天籁,狂喜如洪涛淹尽惶悚,迭叩谢恩:“嫔妾……嫔妾叩谢……天恩……浩荡!”

是夜,内侍宫娥仓促备下御寝之物。然偏殿陋室,器用鄙陋,被衾亦是半旧。那朽楠木榻,久未承重,皇上甫一卧下,便作吱呀呻吟,棕绷更是硬硌异常。龙躯辗转于斯,但觉骨鲠于衽,衾枕间尘气氤氲,杂劣香之浊息。金玉妍屏息局蹐于侧,心中狂澜虽涌,息不敢纵,唯恐扰圣寝。

竟夕难安,床笫随辗转辄鸣,声声硌耳,腰膂如受极刑。待铜壶滴尽,东方既白,圣驾起时,目下已浮青影,通体尽透惫色。进忠早鹄立门外,觑圣颜倦怠,慌忙趋前伺候盥洗更衣。

皇上揉着隐痛的额角,任由进忠整饬袍服,低嘱进忠:“朕赴早朝。尔即往禀皇后:金氏幽居思愆,性渐澄明,着复其贵人位。此间屋内……”他蹙眉睨那呻吟的旧榻与寒酸的陈敝,语益躁急,“着内务府速办,添置些锦衾绣帐、沉檀香几、合用之器!硌得慌,难受得要命!”

进忠心领神会,躬身应道:“嗻。奴才即刻去办。”遂目送皇上揉着腰背,步履略显滞重地没于晨光熹微的宫道尽头。

炉烟袅篆,瑞霭浮空。众妃依序端坐,钗环寂然,唯闻绦佩微响、茶盏轻叩。魏嬿婉螓首低垂,素手执定青瓷莲纹盏,瓯中碧漪初漾,忽闻凤座清音穿云:

“玉妍妹妹,”如懿端坐九翎屏前,唇畔笑意温煦,眸光却似秋水含霜,落于下首,“欣闻圣泽垂悯,释尔出永巷幽居,实乃大喜。今值晨省,阖宫咸集,本宫心甚慰之,特为妹妹再添一重恩典。”

“金氏玉妍,昔虽有愆,然幽居思过,性渐澄明,已沐天恩。念其为永珹、永璇二皇子生母,位份攸关天家体面。本宫体察圣意,今复尔‘贵人’尊位。尔当谨守宫箴,克尽妃职,毋负隆恩。”

语落,殿内阒寂。众妃心思各异,或惊或妒,或含讥诮,目光如织,尽缚金玉妍之身,然皆垂眸屏息,噤若寒蝉。

金玉妍胸中百味翻涌,款款离席,敛衽至殿心,深深下拜:“嫔妾金氏,叩谢皇后娘娘再造之恩!娘娘慈悯,眷顾嫔妾母子,恩深似海,没齿难忘。”

如懿虚抬皓腕:“妹妹请起。”待其归座,复展笑颜,温言中隐透锋芒:“说来,此乃本宫正位中宫后,妹妹首以贵人之身谒见。本宫心喜,特备薄礼相贺。容佩——”

容佩应声趋前,手捧朱漆戗金托盘,上覆明黄云锦。锦缎掀处,霎时宝光灼灼,满殿生辉。

只见盘中卧一副累丝赤金点翠嵌珊瑚米珠耳珰。其制极尽奢丽:金丝盘屈作缠枝西番莲,翠羽叠晕若初春新叶,蕊心嵌鸽血红宝,殷赤如凝血,光艳夺目。下悬三股金粟流苏,末缀珊瑚小珠,行动必琤琮有声。华贵无匹,分量沉坠。

然最触目者,乃那耳上金锔,非闺阁常佩之银纤,竟是两枚粗若麦管、寒光凛凛的赤金长钩。

金玉妍觑见那狰狞的金锔,面上血色倏褪。强扯笑痕,声微颤:“皇后娘娘厚赐,此物华美贵重,嫔妾……感激涕零。只是这耳钩形制……似与寻常不同,恐需寻巧匠稍作改制方好佩戴。嫔妾定当谨奉于妆奁,日日瞻仰,铭记娘娘恩德。”

“妹妹此言谬矣。此乃本宫心意所寄,精工而成,岂容尘封蒙垢?锔粗方显贵重,亦免遗落之虞。”如懿莞尔一笑,语锋陡转,威压顿生,“妹妹金尊玉贵,岂劳亲为?容佩!”

“奴婢…在!”

“即刻为金贵人佩此佳饰。好教贵人细细体味,本宫这番‘心意’之厚重。”

“是!”

容佩领命,面上厉色一闪,欺身向前,蓦地攫住金玉妍耳垂!金玉妍猝痛,倒抽冷气,方欲挣拒,肩胛早被死死摁住。

“贵人安坐!”容佩低叱,手下毫无怜惜。那粗粝的金锔,挟着蛮横力道,狠狠贯透娇嫩的耳肉!

“唔——!”剜心剧痛袭来,金玉妍浑身剧震,额角冷汗涔涔,贝齿深陷樱唇,硬生生咽下痛呼。殷红血珠,立时自撕裂处汩汩沁出,顺着金锔蜿蜒滴落,素锦前襟绽开数点刺目朱砂,如红泪斑斑。

凤座之上,如懿冷眼睥睨,徐举越窑秘色盏,轻呷香茗,待那血痕蜿蜒数道,方慢启朱唇,字字诛心:“铭此痛楚,方知省愆。尔后岁月,安分侍君,恪守妾德,方为正道。此意,非独本宫所期,实乃圣心所属。本宫与皇上,体同一心。”

“尔当明晓,”如懿微微前倾,俯视阶下,“本宫如今,端坐尔魂牵梦萦之九重凤座,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尔所能为者,惟俯首承恩,无怨无怼。心存敬畏,感沐圣泽,方为我大清妃嫔应有之——妇、德。”

“皇后娘娘何须如此疾言厉色,”魏嬿婉离席敛衽而拜,目视金玉妍形容,语带恳切,“金贵人幽锢经年,形销骨立,久旱骤承天恩,夙夜惕厉,唯恐负泽。娘娘慈训,字字皆金玉良言,贵人必已铭肌镂骨,焉敢再负圣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