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233章 腥锈缠鼻恍梅月,菱塘渔市耻痕烙(第2页)

抬眸处,眼波微动,凝驻于如懿散乱的云鬓:“暑气蒸腾,濡腻了娘娘鬓鬟。春婵,速去,与娘娘抿鬓理妆。”

春婵方欲趋前,如懿凤眸倏冷,金护甲“铮”地敲上镜匣:“仔细尔等腌臜爪牙!本宫这青丝首面,岂是下贱物可触?”

魏嬿婉颊边笑意倏然一沉,瞬息复又弥合如初,反手自取过一柄羊脂玉梳,莲步轻移,悄立如懿身后:“奴婢粗陋,固不配近侍凤仪。臣妾斗胆,愿亲为娘娘分忧。”言犹在耳,纤纤玉指已轻捻起一缕青丝发梢。

如懿自菱镜中乜她,唇边洇开一抹讽笑:“难为你还念着这营生。也是,旧主跟前伏低做小的看家本事,丢不得!”

梳齿缓缓穿行于如懿发间,魏嬿婉手势柔如分水:“娘娘慈悯,将龙胎‘照拂’之责揽于己身,臣妾感念殊深。若非如此,此刻怕还埋首六宫冗务,对着内务府堆山积海的账册子,连透口气的辰光也无呢。”

她俯身贴近,吐气如兰:“如今倒好,托娘娘的‘恩泽’,方能自那压死人的账山簿海里抽身片刻,理理这篦栉膏泽的轻省活计,松散松散筋骨。说来,真真要谢娘娘‘成全’。”

如懿听罢,鼻息间一声冷嗤逸出,指尖闲闲拨弄着护甲上米珠,曼声启唇道:“妹妹也休在本宫跟前弄这‘锦缎裹芒’的旧戏,你如今拢共不过两月胎气,略动一动,只当舒活筋骨便了,便有些微恙,也扰不动那森罗殿前的铁索拘魂,何至于就将‘死’‘活’二字悬在唇齿?仔细听着,倒怕折损了你的福泽寿数。”

魏嬿婉玉指轻拢,方将梳篦探入如懿如云鬓发,不意腕上遽生巨力,如懿竟猛掣其臂。羊脂玉梳应声脱手,泠然一声落于金砖墁地,幸未碎损,唯辗转数匝,止于檀尘。

“本宫岂敢劳令贵妃金玉之躯侍奉!今既怀重身,阖宫孰不珍护?倘有纤毫差池,本宫这中宫之位,恐为物议所摇撼。尔且自去将息,勿滞玉阶,徒碍清务。”

魏嬿婉亦不愠,垂睫略睇堕梳,早有慧黠的宫娥趋步拾起,捧奉于侧。她款款直身,眸光流转,顾望窗外熹微,柔声道:“娘娘体恤,臣妾铭感。然……”语稍顿,声愈低婉,“今曦光既上,内务府所呈六宫积牍,垒若丘山,理宜核验之时。稍延,恐滋纷沓。”

如懿扶容佩之手徐起,径趋偏殿紫檀大案。案头果累叠账册若丘,算筹笔墨俱陈。她信手拈起那乌木银角算盘,运指轻点,珠玉相击,泠然数响:“此本中宫职分,何须贵妃妹妹提点?尔今身怀龙裔,金玉之体,正宜安胎静摄,摒绝劳形俗务。本宫虽无妹妹青春娇贵,然筋骨犹健!纵使躬操十载,亦堪荷此千钧之任。”

她略侧玉容,唇际衔哂,其意叵测:“妹妹那微末争胜之念,早敛为佳!纵使殚精竭虑,亦不过徒拨空算珠,虚掷心神,恐累及腹中龙胎,宁非自损玉胎,两失之虞?”

语毕,如懿已端然危坐案前,一手展卷,一手涩然运珠,目不旁瞬。

魏嬿婉敛衽深福:“娘娘训诲谆谆,臣妾谨受。春婵,”她转顾身侧,“尔素称精细,且去为皇后娘娘研朱濡墨,侍奉笔砚。务须轻手轻足,毋扰清神。”

春婵恭应一声“是”,碎步趋至案侧,挽袖执起那方上品松烟墨锭,于端溪紫云砚中徐转轻研,墨香幽然氤氲。砚池渐浓,乌泽如漆。

魏嬿婉自移莲步,款款行至殿中一张秋香色锦缎引枕贵妃榻畔,纤腰微折,软软斜倚。早有宫娥奉填漆海棠茶盘,上置新沏雨前龙井一瓯,佐以数碟时新细点:松瓤鹅油酥、藕粉桂蕊糕、玫瑰鹅脂卷……皆乃巧手精制。她轻舒玉指,拈一酥点,小口细啜,意态闲慵。身侧澜翠持素纱团扇,屏息凝神,款款摇风。香风暗度,茶烟轻袅,真若瑶台谪仙,安享清晏之福。

案牍劳形,虚汗渐渐洇透如懿中衣,额角亦涔涔生珠。偏是那贵妃榻畔,缕缕茶糕甜馨,伴团扇送爽之风,幽幽暗度,拂掠鼻端。她抬眸,目光穿行于累叠账册之隙,窥见魏嬿婉闲云野鹤之态,晏然自适;再顾己身,尘垢满面,汗透重衣,伏案劬劳之窘迫尽显。心头一股无名业火骤炽,焚灼五内。这千钧庶务,此刻竟化作难言折辱——她堂堂中宫,竟似专为贵妃操持琐务、恭候驱遣之仆婢!一股浊气壅塞胸臆,吐纳维艰,直噎得眼前昏瞀,册上墨迹亦游移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