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234章 莫道深宫春色晚,从来金殿骨先凉

朱笔滞在账册间,字字如芒刺目,外间窸窣声又偏透帘帷。青砖地上碎壳扫聚的沙沙声,银匙刮擦食盒的刺啦声,混着小宫娥压低的絮语:

“姐姐快瞧,这蟹壳青中透金,倒似琉璃片子!收着碾碎了,和着淘米水浇茉莉花根儿,最是肥壮!”

“痴丫头!这腌臜物留着作甚?扎手扎脚,腥气十天半月散不净!还不快拿远些倒了,仔细污了娘娘的院子!”

如懿指节猝然发白,“嗤啦”一声,笔尖竟划裂了贡缎账页。喉头蓦地涌起腥甜——连扫洒婢子都在嘲弄!

魏嬿婉垂眸端坐贵妃榻,指尖虚按书页,恍若未闻那厢刺响。待廊下靴声渐近,永璇下学入殿,猛见如懿端坐,小脸倏白,身子一缩便往澜翠裙后藏去。

“永璇!”魏嬿婉容色骤沉,“皇额娘驾前,岂容失仪?”

永璇被母亲清音一激,只得挪步上前,小身板绷得紧直,依礼深深打千儿:“儿臣…恭请皇额娘金安。”

如懿眼波掠过永璇紧抿的唇,缓缓搁下那管损了锋颖的朱笔,唇角牵起一丝淡痕:“起罢。阿哥眼见都进尚书房了,怎还这般雏鸟似的惊怯?莫不是…近身侍奉的奴才不经心,抑或暗地里慢待了小主子?”

魏嬿婉闻言,立时自榻上旋身而起,莲步轻移至座前,深深俯首:“臣妾万死!是臣妾疏于教导,致永璇失状。阖宫仆婢皆千挑万选,断不敢有分毫轻慢!”

永璇见母亲屈膝,小脸涨若丹砂,再顾不得惧,急步上前搀住魏嬿婉臂弯,仰首急辩:“皇额娘明鉴!是儿臣见皇额娘与额娘正议要事,恐自己鲁莽,如雀儿误闯了凤凰仪仗,反搅扰了清思!额娘待儿臣慈爱,澜翠姐姐她们更是日夜精心,皇额娘明察!”

如懿闻之,眸光骤凛,指尖缓缓拂过案上残破的贡缎,话锋如刃,直剖魏嬿婉肺腑:“好伶俐的口齿!稚子之龄,倒被你调教得舌灿莲花,字字周全。这般‘知礼’的功夫,怕是积年老吏也自叹弗如?阿哥可曾读罢《论语》‘巧言令色’章?与其费心这些机巧辞令,不若多诵圣贤书,养几分讷言敏行的君子质!”

永璇小脸血色尽褪,胸脯如鼓浪般急遽起伏,攥紧魏嬿婉袖缘的小手骨节狰然。那积压的委屈终似困兽挣破牢笼,他猝然昂首,脆声迸出:“皇额娘句句都在指摘额娘!儿臣愚钝,却也听得真切,您字字句句,皆在诱永璇疑我亲娘!额娘教我敬您如天,教我诗书礼义,何曾有过半分‘巧言令色’?您这是要逼儿臣做个以怨报德的中山狼么!”

“大胆!”如懿一掌击案,那支损锋的朱笔“铮”然蹦落!阶下宫人魂魄俱丧,伏地哀呼:“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息怒!”

魏嬿婉面若金纸,急将永璇死命按跪于地,自身亦重重叩首,鬓边点翠金凤簌簌哀鸣:“稚子呓语冲撞凤驾,臣妾罪该万死!永璇定是晨起惊风,痰涌神昏方致癫狂!求娘娘念其黄口无知,容臣妾押回重重责罚!”

良久,忽闻如懿唇间逸出一声轻嗤,她目光幽幽,落在永璇紧绷的脊背上,透出几分奇异的悲悯:“罢了…”如懿指尖懒懒拨弄着腕间一挂伽楠香珠,声气陡然转柔,却比方才雷霆之怒更叫人心悸,“稚子无知,不知何为骨肉至亲,何为真心实意,已是命里带的孤苦。本宫若再与你计较,倒显得气量窄了。”

“只是永璇啊,今日你为‘亲娘’挣命的这片赤忱,但望来日…莫错付了镜里虚花才好。”

“咕咚!”

话音刚落,变生肘腋!魏嬿婉身形一晃,竟似如断线纸鸢般委顿于地,纤手死死捂住小腹,云鬓散乱,玉面霎时惨白如雪,额角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口中哀吟断续:“痛…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