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237章 谁掷江山孤注里,一局残劫待晓星(权谋线)

抵达木兰围场时,恰是暮云四合。但见穹庐低垂,旌旗翻卷如涛,连营结帐迤逦直至天际,四下里人语马嘶夹杂着断续号角,煌煌然天家气象。魏嬿婉一路受尽车马颠簸,早觉浑身酥软,头晕目眩,被春婵搀入锦帐。帐中铺设波斯地毡,赤金螭纹熏笼吐着缕缕沉檀,她却仍觉胸膈痞闷,斜倚在攒金丝蟒纹引枕上,蹙额颦眉。

春婵跪在榻前,玉指蘸了蔷薇清露,徐徐替她推按太阳穴。正忙碌间,澜翠掀了青绫帐幔进来,屈膝轻禀:“主儿,庆嫔娘娘闻知您玉体违和,特来问安,此刻正在帐外候着。”

魏嬿婉半阖秋波,素手轻轻抚上小腹,默然片刻方道:“难为她这般惦记,请进来罢。”

环佩璁珑声中,陆沐萍身着湖色缠枝莲纹妆花缎旗装,独自袅袅而入。云鬓边赤金点翠步摇轻颤,映得眉目间愈发光彩流动:“听闻娘娘路上欠安,嫔妾特带了些冰片紫金锭,最是醒神开窍的。”说着从珊瑚红缂丝荷包里取出珐琅小盒,亲自捧至榻前。

魏嬿婉勉强支起娇躯,眼波微动向澜翠一扫。澜翠会意,当即与春婵敛衽退下。二人出了锦帐,一左一右凝立在青绮帐门畔,恰似玉雕的神女般纹风不动。

陆沐萍眼波四下一转,见帷帐内再无闲杂,倏忽敛尽方才的温婉颜色。她轻移莲步趋前半尺,纤指不自觉地收紧绢帕:“娘娘,嫔妾家父日前密传音信。去岁凛冬时节,和亲王便借公务之由,明面上对察哈尔部诸事冷淡处置——虽则公正无偏,却在朝堂间因细故屡屡申斥达玛璘。至今六部诸公犹以为二人势同水火。”说着,她忽将声音压得极低,指尖轻叩在珐琅盒上铮然作响:“然家父暗查得悉,和亲王竟三番遣心腹密会达玛璘。”

“达玛璘?”魏嬿婉眸光微转,云鬓间的赤金步摇随之轻颤,不似有不解,又似含探询之意。

陆沐萍续道:“娘娘有所不知,这达玛璘乃是察哈尔部的札萨克亲王。说来此事颇有渊源,圣祖朝时察哈尔部便曾有过不臣之举,虽经天兵平定,终究是圣心常念之隐忧。如今这位亲王,因着部族这段旧事,本就夙夜惶惧。加之近年来朝廷对漠南诸部课赋日重,他辖下牧场连遭白灾,牲殁十之六七,心中对户部催缴之令早存怨望。”

“这般情势下,和亲王先是明面上疾言厉色申斥,暗地里却遣人频送秋波。倒像是台上唱完《霸王鞭》,台下立时改演《将相和》,也不知这二位是要效仿管鲍之交呢,还是欲学那歃血为盟的典故?”

魏嬿婉听罢,轻颔螓首,指尖漫拂过袖间缂丝云纹:“本宫知道了。”复又凝眸,望向陆沐萍,目色中渗入几分沉凝之意:“秋狝期间莫要胡乱走动。便是赏景围猎,也须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最好捎带上三五个宗室命妇同往。”

陆沐萍美眸倏睁:“娘娘的意思是...他们竟敢在秋狝——”她慌忙以绢帕掩唇,声音压得似蚊蚋低鸣。

“木兰围场确是绝佳之地,此刻护军皆布防在外围猎场,内围反倒...”话音戛然而止,陆沐萍蹙眉追问:“可即便事成,弑兄夺位之罪岂能遮掩?届时史笔如铁,天下藩镇皆可借此起兵。只怕养心殿上血未干,九州烽烟已四起!”

帐外恰闻銮铃清脆,原是御前侍卫换防经过。二人倏然噤声,竟似催命的更漏般敲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