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251章 人间朱槛锁千重,云外清唳万古空

晨光透过万字锦槅窗,将东暖阁内的金砖地面分割为明暗交错的棋枰。七八位朱紫重臣垂手侍立于蟠龙柱下,目光似无意间掠过御座之侧——但见魏嬿婉正执朱笔批红,月白缂丝朝服映得她宛若一株凝霜寒梅,清冷孤傲。

“臣有本奏!”一位皓首宗亲蓦地奋然出班,掌中象牙笏铿然作响,声震丹墀,“京西榆钱胡同十三条人命一案,顺天府日接血书三十七道。经查,所有借据皆钤有佐禄私印。而此人,正是令皇贵妃娘娘之胞弟!”

“臣亦有本!”旋即,一御史秉笏而出,双手振疏而展,朗声道:“经查,案犯扎齐实为愉妃远亲,昨日竟于顺天府公堂狂言:‘五阿哥乃我堂弟,来日必登大宝!’”语至此处,他忽敛声顿挫,任此言在殿宇间铿然回荡,“外戚勾结皇亲、横行枉法,臣深恐动摇国本,伏乞皇贵妃圣鉴!”

“更甚者,那佐禄所放印子钱中,竟察出内务府官银流转之迹。娘娘摄政以来,虽倡行节俭,然若省下之银,尽填外戚赌债之窟,则所谓节俭,岂非徒成天下笑谈?”

“娘娘!”武弁肃列,中有一将,遂敛袍半跪,“太祖铁律犹在耳!臣等边关浴血时,最恨朝中蠹虫啃食军饷。今闻案犯逼死荣休老参将,那人曾随圣祖爷平定噶尔丹!”他猛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箭疤,“此等行径,寒的是三军将士的心!臣今日非要向娘娘讨个明断!”

遂有文臣幽幽叹息:“市井童谣如今唱得不堪...说什么‘魏家郎,赌坊忙,娘娘的朱笔兑银两’。娘娘摄政以来虽勤勉,奈何外戚如此猖狂,恐带累娘娘清誉啊...”

魏嬿婉听罢,倏然抬首,玉容凛若秋霜,振声而言:“夫外戚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乃国之纲纪。佐禄、扎齐二人所犯之事,铁证昭然,无可辩驳。然则,彼所称本宫予其二百两之巨,实属虚妄,本宫从未授此重金,其间必有隐情。此事关涉宫闱清誉,必将彻查到底,以正视听。”

言及此,她目视丹墀,声愈沉痛:“本宫既为长姊,教导无方,致令幼弟恃宠而骄,终蹈刑网。此乃吾之过也,岂敢推诿?今已亲书《自罪表》一道,沥血陈情于皇上,布告天下以谢其咎——既负圣恩,亦愧苍生。”

语罢倏然扬袖,厉声道:“来人!即刻将佐禄、扎齐收押诏狱!待三司会审查明赃银来路,即依律押赴西市明正典刑!枭首悬竿三日,以儆效尤,使天下知朝廷法度如炉,绝无姑息!”

最后,眸光扫过满殿朱紫:“本宫处置如此,诸公尚有异议否?”

诸臣闻得此言,愕然失色。原先备下的万言谏策、千般机锋,霎时在这凛然无私的决绝姿态前荡然无存。众人面面相觑,丹墀之下,唯闻呼吸窣窣,笏板之上,冷汗涔涔浮光。

终究是几位老臣率先反应过来,敛衣躬身,颤声道:“皇贵妃娘娘……圣明!”这一声如石投静水,激起一片惶惶附和。众人纷纷俯首,朱紫蟒袍如风扫麦浪般层层拜伏,却是各自暗拭额角,心下悚然。

本欲借外戚之弊迫其还政,孰料其竟先剜肉补疮,自清门户。一番断腕之举,掷地有声,反令诸臣挟私逼问之态,尽显小器。

群臣既退,殿宇顿空,唯见御炉香篆袅袅孤升。魏嬿婉纤指轻按眉心,玉容微悴,眼波倦怠,低声唤过菱枝:“去请宫正司女官来。随后伺候本宫更衣,卸去钗环,于奉先殿前跪诵《自罪表》,以悔吾过。”

菱枝闻言大惊,霎时玉容失色,急急向前扑跪于地:“娘娘三思!如今正是三伏酷暑,殿外砖石滚烫如烙,您凤体贵重,且即将临盆,怎经得起这般磋磨?若有万一,奴婢……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啊!”

魏嬿婉眸光一凛,纤手轻按于隆起腹间,绫缎朝服下胎动隐隐,铿然道:“去!本宫若不自惩其身、以儆效尤,如何平天下人之口,正宫廷之法?这江山社稷之重,岂容私情姑息!”

奉先殿内,烛影摇红,映照列圣神牌如鎏金叠嶂。魏嬿婉缟衣跽于金砖之上,玉阶灼炎,浸透罗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