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覆孝带重又落,人间悲欢一白混(太后临朝)(第3页)
“臣知皇上心苦,但请念及往日少师教导之坚毅,四阿哥待皇上之殷殷期望。皇上若能保重圣体,安社稷、抚黎民,则故人欣慰,更胜垂泪。”
永璇忽仰面凝眸,殷殷相问:“傅恒卿,日后……你还会来看朕么?”
傅恒默然片晌,终究柔声应道:“臣谨诺,每日于此时必来相伴。下次……臣为皇上携一串宫外所制的冰糖葫芦可好?”
永璇眸中泪光犹闪,却已微见笑意,郑重颔首应之。
此后,傅恒果不虚言,日日于曦光初透时分便至澄瑞亭相伴。或值深冬飞雪,他便含笑携永璇立于亭台,时而为其系紧斗篷,时而俯身团就雪球,轻掷于梅枝之上,引永璇破涕为笑;或携市井搜罗之竹骨纸鸢、彩绘泥人、玲珑面人糖画等物,一一排置石案,娓娓道其来历,如哄稚子一般。
不时择选《孙子》《吴子》等兵家政要,以浅言释其深义,譬若用棋喻阵、借花喻谋,谆谆如师如父。每逢永璇凝神倾听、眸现澄明,傅恒便含笑颔首,轻抚其肩,眼中尽是期许与慈爱。
日久天长,如抚亲侄,殷勤周到,却又守礼持重,未尝有半分逾越。而永璇亦日渐开朗,非复昔日蜷缩石洞之孤寂幼帝矣。
春深时节,宫苑内柳絮纷飞。进忠半跪于锦墩之侧,正为魏嬿婉轻轻捶腿。忽见菱枝敛裙躬身而入,低声禀道:“太后娘娘,连月以来,奴婢屡见皇上与富察·傅恒大人于南书房密谈,有时直至宫门下钥方才离去……”
魏嬿婉御笔朱批倏然一顿,墨迹在奏疏上染开一团殷红。她静默片刻,遂道:“准噶尔战事吃紧,先皇在时,傅恒曾屡次请缨出征。如今他既然夙夜不忘此志,哀家便成全他一片报国之志——传旨,命傅恒七日后率军西征,不得有误。”
次日,永璇闻得傅恒将西征之讯,如遭雷殛,顿时方寸俱乱。他年岁虽稚,却早已非懵懂孩童,于深宫之中渐能窥得母后几分心思。譬如此番西征,明为讨逆,实乃送死之途,他岂能不知?
一时五内如焚,泪涌如泉,飞奔入养心殿。魏嬿婉仍端坐蟠龙案前,执朱笔批阅奏章,眉目凝霜,威仪凛凛。
永璇扑通一声跪落玉阶,匍匐至母亲脚边,双手颤抖扯住其裙裾,哭道:“皇额娘!求您开恩!求您饶了傅恒性命!莫要让他西征好不好?儿臣愿从此事事听从皇额娘,再不敢有违!”
声嘶气咽,字字泣血,殿中宫人皆垂首屏息,唯闻永璇哀哭之声回荡在雕梁画栋之间。
魏嬿婉眸光低垂,似含悲悯又似敛尽千言。她凝视着眼前这个自己亲手从永巷带出、悉心抚育成人的养子,心中如潮翻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年来,母子相伴的点点滴滴,岂是轻易能够抹煞?
然而御座之上,终究只能容一人独尊。她缓缓合目,复又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澄明。
“永璇,”她声气平和,却字字千钧,“你若真心为傅恒计,便该明白,天威之下,汝之喜乐哀戚,汝之亲近眷顾,皆将成为旁人颈上枷锁、身后雷霆。”
语声微顿,她俯身轻抚永璇泪痕斑驳的面颊,叹道:“御座之侧,从来容不得‘近臣’二字。纵是肱骨心腹,亦当时刻谨守君臣分际。你可知,为何明君皆以‘孤家寡人’自称?”
“恩宠过盛,则臣易生骄矜;权势过重,则臣必起祸心。历朝倾覆之祸,多始于君王偏私溺信,致使朝纲失衡,党争丛生。”
“非是帝王无心,而是帝王之心,当如明月悬天,普照万物却不私一隅。待臣下过亲,则君典刑失准;付权柄过专,则君社稷危殆。此乃祖宗之法,更是御宇之术。”
“故而非是皇额娘不容傅恒,而是这九五尊位——容不得半分私情。”
“你若连这帝王心术的第一重都参不透,悟不破,便永远只能困于稚嫩,永远,没有与皇额娘坐在棋枰对岸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