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覆孝带重又落,人间悲欢一白混(太后临朝)(第2页)
有人叹绿筠命薄,有人怜她久病缠绵,如今总算解脱。幸得儿女俱已成立,家室圆满,她亦无所牵挂,安然长往,亦可谓得善终矣。
新帝登基,钟鼓鸣响,百官肃立。魏嬿婉一身朝服,仪态端严,手牵幼帝永璇,一步步踏上金阶。永璇年岁尚稚,龙袍沉重,行走间不免有些踉跄,魏嬿婉却握得紧,一步一步,直至那金光耀眼的龙椅前。她先扶永璇坐下,继而自己也款款落座,并肩临朝。昔日那道垂悬的珠帘,不知何时早已撤去,殿前清明一片,再无隔阂。
永璇坐定,小手捻起一本奏章,翻了两翻,忽仰首四顾,稚声问道:“皇额娘,那帘子……怎地不见了?”
魏嬿婉尚未开口,殿下忽见一老臣奋袂抢阶而出,正是昔日为永璇授读之少师。只见他面色沉郁,银须颤动,厉声诘问道:“太后此举,岂非逾礼?昔先皇在位,虽设垂帘之制,亦未尝有并肩同坐之规!今撤帘共御,竟置祖宗法度于何地?莫非欲漠视朝纲、独揽威权乎?”
魏嬿婉却从容不迫,纤手轻抚永璇额发,缓声道:“李大人何出此言?皇上冲龄践祚,政务浩繁,岂能独力承担?哀家自先皇朝便协理六宫、参决机要,皆是先皇亲口嘱托、亲手所许。如今龙驭上宾未久,大人便迫不及待发难,莫非真要欺我孤雏寡鹄,无所依傍?”
永璇怔了怔,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皇额娘,他……”话未说尽,魏嬿婉已指尖轻轻一挥,漠然道:“李大人既念念不忘先皇,便送他去吧——拖下去,送他去见先皇,一诉忠肠。”
这是永璇头一遭真切窥见母亲慈和面目下的凛冽寒锋。只见少师被两名金甲侍卫反扭双臂,一路自丹墯拖下。老者虽力不能敌,却仍昂首怒叱:“魏氏妖后!尔敢效武曌故智,妄图以女身窃鼎神器!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尔秽乱宫闱,祸国专权,他日必遭天谴!九泉之下,看尔有何颜面见先皇!”话音未落,刀光如匹练横空,首级应声而落,在乾清宫前的蟠龙御道上连滚数尺方才停住。
永璇浑身骤冷,一声“少师——”脱口而出,音调凄厉几不成声。他怔怔望着阶下惨状,忽觉灵台一片清明:原来四哥所谓“远戍边疆”,实则早已与少师同赴黄泉。
也不知是否刻意为之,那无头尸身竟就这般曝于烈日之下,无人敢收。血迹自青石缝间蜿蜒漫开,渐化作紫黑之色,引来蝇虫嗡嗡盘旋。
魏嬿婉唇边浮起一丝雍容浅笑,目光徐徐扫过殿下诸臣。凤冠珠旒轻颤,映着殿外透入的晨光,流转璀璨光华。
她略整绛色朝服广袖,曼声道:“今日朝会,诸卿有本尽可启奏。若别无要事,便就此退朝。”
语声方落,满殿寂然。唯闻得御香袅袅,百官垂首屏息,竟无一人敢拾级而上。
永璇吓得浑身乱颤,小小身躯在金銮座上瑟缩不已。他低垂着头,既不敢抬眼去看身侧凤威凛凛的母亲,更不敢眺望丹墀下方那滩已呈紫褐的血迹、与那具形骸狼藉的尸身。
退朝还宫,他一整日水米未进,夜间却骤然发起了高热。昏沉中,但见少师项上沥血潺潺,竟一步步逼近龙床,一步步踏近龙榻,森然道:“阿哥可看清太后真容了?”复见四哥满面血污自暗处浮现,幽咽道:“皇弟,泉下寒苦,怎不相伴?”永璇骇极而醒,中衣尽透,犹自强抑悲声,只将锦被咬在齿间呜咽,连啼哭亦恐被殿外母亲的耳目察知。
连日以来,永璇辗转难眠,常常避入御花园澄瑞亭后的假山石洞之中,抱膝低声啜泣。正呜咽之际,忽闻脚步声渐近,抬头竟见傅恒提着一只草编蚂蚱行至此处。
傅恒敛衽蹲身,缓步近前,温言询道:“皇上因何伤怀?如今深冬寒重,还望珍摄龙体。”
永璇仰面见是他,如见至亲长者,一把攥住其袖角哽咽道:“朕……朕梦见先少师与四哥了……”
傅恒闻之,掌心温厚,轻抚其背,缓声劝道:“皇上至情至性,感怀故人,实乃仁心所致。然春去秋来,世途有常。少师与四阿哥在天有灵,必不愿见皇上如此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