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嬿婉南巡番外)
细雨初霁,运河上浮着层纱似的烟波,远山翠黛含烟,近水柔波漾碧。二十四桨官船缓缓破开水纹,未悬锦绣华盖,惟桅杆顶端那面玄底金凤纹旗迎风舒卷,昭示着天子仪驾。
魏嬿婉斜倚雕花窗畔,身上缃色常服绣着银线云纹,在朦胧水光映照下流转着淡淡光华,发间唯簪一支和田玉如意钗,素净中自见天家气度。
“陛下,扬州码头到了。”掌印女官垂首低声回话时,舷窗外已有箫鼓声漫进水汽里,如诉如慕,似近还远。
岸柳垂金处,不见黑压压跪拜的百姓,反是十里长堤熙攘喧阗。卖花姑娘提着满篮茉莉挤到前列,禁军侍卫方要阻拦,魏嬿婉却轻抬纤手,腕间翡翠镯子碰着窗棂叮咚一响。那姑娘约莫十二三岁年纪,梳着双环髻,鬓边簪着两朵新鲜茉莉,竟不惧天威,笑吟吟将花串递过:“大人赏枝花罢?今早刚摘的,还缀着晨露。”
魏嬿婉接过花串细看,见那篮中茉莉皆用红丝线扎成如意结,不由莞尔:“好精巧的手艺。这一篮花要卖多少文钱?”
“十文钱三串,若是大人全要了,给五十文便是。”
魏嬿婉示意女官取钱,复又问:“如今扬州女子可都读书?”
姑娘双眸一亮,脆声应道:“女学堂去年扩了三进院子,刺史大人还拨银钱修了骑射场呢!”说着伸出系着红绳的腕子比划,金钏叮当声中,裙裾下露出双牛皮小靴,靴尖还沾着新泥。
“那既是读书,何以此时仍在街市叫卖花卉?”魏嬿婉轻取过花枝,转身为进忠簪于发间,动作轻柔,花枝微颤。
“今日原该上学堂的,偏先生放了农忙假,教我们帮衬家里。”姑娘踮起脚尖,“大人不知,我们扬州女学堂的规矩与众不同。先生总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让我们每逢休沐日都要做些营生。前街张家姐姐卖自制的胭脂,对门王家妹妹在茶肆说书,我娘说卖花最是风雅,还能顺带研习算学。”
此时微风拂过,姑娘发间茉莉簌簌落下几瓣。魏嬿婉替她拂去衣领上的花瓣,笑问:“这般说来,你爹娘竟舍得让姑娘家抛头露面?”
“我娘在衙门做书吏,常说盛世女儿当有盛世气象。”姑娘扬起笑脸,眼角一颗朱砂痣盈盈欲动,“去年刺史大人还让我等骑着马巡城呢!您瞧见码头西边那片琉璃瓦没有?那就是我们的骑射场,每旬都有女教习教导骑射。”
魏嬿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但见碧空下果然有一片琉璃瓦熠熠生辉,不由颔首:“倒是个开明地方。”
“大人且闻闻这花,”姑娘忽然凑近几分,悄声道,“今早采花时,刺史大人的夫侍还带着我们在平山堂栽种新贡的琼花苗呢。听说等秋天结果了,要制成果脯送往京城进贡!”
魏嬿婉眸光微垂,落在姑娘鞋尖的新泥之上,温婉一笑:“这一清早便不得闲,才踏露采了新蕊,又俯身理了花枝?真是辛苦你了。”
“可不是!”姑娘从篮底取出个锦囊,“这是新培育的并蒂茉莉种子,送给大人赏玩罢。我们女学堂的姑娘都说,将来要像前朝李清照那般,既做得诗词,也识得稼穑。”
此时运河上忽然飘来一阵笛声,姑娘哎呀一声:“定是同窗们唤我去诗社了!”说着草草施了个礼,拎着空花篮蹦跳着消失在柳荫深处。魏嬿婉摩挲着手中温润的茉莉花串,每朵花蕊都蓄着晶莹水珠,恰似那姑娘眼底不曾散去的星光。
魏嬿婉颔首继续前行,长街两侧酒楼尽数敞开雕花槛窗,正有书生凭栏吹笛。他们戴着东坡巾,袍袖宽大如云,俨然仿着宋人雅致。笛声穿云度水,与运河上袅袅烟波相和,竟吹的是《梅花三弄》的古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