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少羽 作品

第19章 陵寝疑云·孤臣履新(第2页)

潘季驯目光如电,扫过这间崔文远留下的、宽敞奢华却堆着杂乱文书的值房。他那双勘河如炬、阅沙知险的眼睛,仿佛能洞穿那些紫檀木案上遗留的污浊气息。他没有丝毫客套寒暄,径直走到那张宽大的书案后站定,目光落在陈实身上,平静却不容抗拒。

“左侍郎陈实?”

“正…正是卑职!请尚书大人示下!”

“传令!”潘季驯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石坠地,带着一种积年累月指挥千军万马治理滔天黄水的威严,瞬间在死寂的值房内炸开!

“第一!即日起,工部上下,凡在建、待建、已结之所有工程账目、物料采买清单、人工核销文书、库房盘存记录,无论大小巨细,官署库房所有,悉数封存!造册登记,加盖本部堂与都察院联署封条!胆敢私自启封、篡改、毁弃者——以谋逆同罪论处!”

“第二!工部四司(营缮、虞衡、都水、屯田)所有主事、员外郎、郎中以上官员,三日内!将各自所辖事务、近五载经办工程、拨付钱粮数额、物资来源去向、匠役支用情形,逐条列项,详实呈报!本官要知其始末,辨其真假!胆敢虚饰瞒报、伪造遗漏、互相推诿者——严惩不贷,剥皮实草亦不为过!”

“第三!开恩恕之门!凡过去曾受人胁迫、利诱,于工程款项、物料采买中,有虚报冒领、克扣工匠工食、以次充好、收受商贾‘孝敬’者,三日内,具结自首文书,上缴全部所得!本官可在都察院量刑时,酌情奏请轻判!若心存侥幸,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妄图欺瞒圣聪、蒙蔽本部堂……”潘季驯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刮骨钢刀,扫得陈实几乎瘫软在地,“待本官翻查出铁证之日,定当数罪并罚!抄家灭产,祸及子孙!勿谓言之不预也!”

“第四!自即刻起,直至积弊澄清、毒瘤肃清之日!工部掌有印信之所有官员,一概不得签署新开工程拨款文书!一概不得签发各地物料采买新单!所有在建工程,悉数暂停核支后续款项!各地钱粮请领,一律滞留待查!”

四条禁令,犹如四道裹挟着黄河泥沙浊浪的九天惊雷,一道比一道沉重,一道比一道酷烈!在陈实耳畔轰然炸响!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后背的冷汗顷刻间浸透了中衣!暂停拨款?!这…这简直是要掀起天塌地陷啊!

“尚…尚书大人!”陈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大人息怒!卑职…卑职斗胆!暂停一切款项物料拨付…这…这万万使不得啊!京郊皇陵修缮已近尾声,只等料款;西北边关烽火台加固正缺木石;江南漕运河道枯水亟待清淤…各地督抚、将帅催办的文书如雪片般…这般全面停滞,必定延误工期,酿成大祸!到时…到时朝野非议,各部攻讦,陛下震怒…尚书大人!此非良策啊!三思…三思…” 他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语无伦次。

“工期?!崔文远伙同孙承宗暗藏毒烟于皇陵之时,他们可曾想过误了工期,误了太后的安泰?!他们中饱私囊,截留巨款以充私库之时,可曾想过克扣下的河工料款会决了堤、淹了田、死了民?!蛀虫不清、烂账不明、贪墨之风不肃!”潘季驯猛地跨前一步,枯瘦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犹如一尊怒目金刚,他的声音如同滚滚黄涛,震得房梁嗡嗡作响,“再多工期,再多款项!也不过是给毒虫输送养料!是给这摇摇欲坠的帝国堤坝下挖更大的窟窿!填进去的民脂民膏、国朝根基,最终都会化为祸国殃民的滔天浊浪!照办!立刻!否则——” 他冰冷的目光如冰锥刺入陈实的心脏,“本官即刻参你一个抗命不遵、与贪渎同谋之罪!”

陈实瘫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再不敢吐出半个字:“遵…遵命!卑职…卑职即刻去办!”

潘季驯的铁腕四令,如同投入深潭的万斤巨石!激起的并非涟漪,而是滔天巨澜!

工部衙门内部如同被点燃了的火药桶!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惊恐骚动与绝望嘶吼!值房内传来的失声痛哭、歇斯底里咒骂砸东西的动静;廊道里书吏抱着账簿文书狂奔、撞得人仰马翻的混乱;吏员们交头接耳、面无人色传递消息的低语……恐慌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弥漫整个工部,并疯狂向外扩散。

风暴瞬间席卷帝国各条工程命脉!

京郊皇陵工地的数千工匠呆立寒风;西北边关营建兵站的人手望着停工待料的瓦砾堆;江南漕运河道上,大小船只因河道清淤中断而淤塞码头,商旅叫苦连天……各地告急文书、催款奏疏如同失控的雪崩,沿着驿道飞驰,涌向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