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天子(十二)(第3页)

旋即,一个硕大的柳条筐被绳索快速从城头放下,李嗣源三人依次踏入筐中,但身后追兵亦是穷追而至,眼见李嗣源登上吊篮,当先的十馀骑更是勃然大怒,上前朝着吊篮抛射了几支箭矢,但马上就被城上的箭雨压了回去。

吊篮便再度晃晃悠悠,贴着城墙迅速向上攀升。

城头,李嗣恩撑着垛口,身体前倾,目光死死锁定远处敌军的动向,握刀的手心沁出汗水,一刻不敢松懈。

吊篮终于越过垛口,重重落在城头的青砖上。李嗣源第一个跟跄着跨出吊篮,复而急切的朝着李嗣恩快步走来:“李都督,军情紧急,本将要即刻见存璋吾弟”

李嗣恩看见李嗣源平安上城,心下亦是一松,下意识地迎上一步:“太尉勿忧,请随本将”

话音未落,他眼角的馀光瞥见那个半大姑娘也跨出了吊篮。

便在这同时,那半大姑娘抬起头,皮裘风帽滑落,露出一张精致如瓷偶的小脸。但其人那双眼睛,却是赤红如血,毫无情感波动。

旋即,那小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李嗣恩只觉得一股冻彻骨髓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瞳孔中只倒映出一抹快到极致的残影。他想拔刀,想示警,念头刚起,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已无声无息地印在了他的胸膛。

噗。

一道沉闷的轻响,李嗣恩张开的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整个人便如同短线的风筝向后倒飞而去,轰然砸入城楼之中。

“都督!”

他身边几名亲兵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刀已出鞘半尺,但莹勾只是或点或拍,身影在人群中快得让人几乎无法捕捉。只听得几声闷哼和骨头碎裂的轻响,那几名精锐亲兵连刀都未能完全拔出,便已口喷鲜血,歪倒在地,瞬间毙命。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电光石火。从莹勾抬头显露赤瞳,到李嗣恩及其身边七八名亲兵倒地毙命,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城头其馀守军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都督等人突然倒下。

“敌”一个靠近的军将终于反应过来,惊骇欲绝地张口欲呼。

几道刺耳的金铁摩擦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只见侯卿不知何时已双指竖于身前,口中默念。那几名刚刚毙命的亲兵腰间的佩刀竟如同活物般自动脱鞘而出,进而贯穿长空,瞬间洞穿了那名军将和周围几个正欲动作的士卒的咽喉。

至于莹勾的目的则更明确,她根本不去理会其他守军,身影在城头兔起鹘落,瞬间便已杀透数十名试图阻拦的守军,如同热刀切黄油般,径直扑至城门绞盘之前。

她随手几掌拍出,将几个试图转动绞盘的士卒拍得筋断骨折,倒飞出去。旋即,她抬起小小的脚,对着那粗大沉重的绞盘内核,轻描淡写的一踹。

咔嚓,轰——

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括断裂声与沉重的摩擦声同时响起,那需数名壮汉合力才能转动的绞盘竟被一脚踹得崩裂开来。沉重的城门吊桥失去了束缚,轰然向下砸落。

李嗣源自是被眼前血腥高效的杀戮惊住,直到莹勾的视线扫来,才猛地一个激灵,旋即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掏出一支早已准备好的信号火箭,对着城外灰蒙蒙的天空猛地一

拉引信。

“李存仁叛敌!快守住城门!夺回绞盘!”混乱中,终于有军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

但几乎在火箭在天空炸响的同一瞬间,城外原本在射程之外逡巡不前的王庭宫帐轻骑和夜不收精骑,瞬间如同决堤的怒涛,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洞开的云州北门狂飙突进。

城头剩馀的守军彻底乱了,主将瞬间毙命,绞盘崩毁,城门洞开,莹勾如同妖魔,候卿难缠,城外是排山倒海般冲来的铁骑洪流。

号令之下,有人试图去抛撒箭雨阻截敌骑,有人想去抢回绞盘落下城门,更多的人则如同没头苍蝇般乱窜,甚至直接放弃围攻候卿,抱头鼠窜。

“入城者,朱友文是也!”

城门前,几十骑被仓促落下的箭雨射下马背,但朱友文一马当先,手中一条长槊舞动如龙,矫若灵蛇,槊尖一抖,便将城门口一名试图组织阻拦的晋军校尉连人带枪捅了个对穿,狠狠甩飞出去,砸倒一片。他随即弃马,身形如猛虎下山,单枪匹马直捣入城,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汹涌的铁骑洪流紧随其后,毫无阻滞地撞入洞开的城门甬道。刀光闪铄,血浪翻腾。狭窄的城门洞里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在亲自突阵、状若疯魔的朱友文面前,所有试图结阵抵抗的晋军如同纸糊般脆弱,触之即溃。从城门口一路到城内街巷,尸骸枕借,血流成河。

几乎是一瞬之下,天地变色,城上城下奋力反抗的晋军被轻易瓦解,只剩下城中其他各处守军的惊惶嘶吼,与数不清的马蹄声在长街四面发出震动。

可怜还在城中处理公务的李存璋,本一介数次大败漠北的晋国方面大将,甚至与李嗣源有兄弟之实,他尚未及披甲整军,便被汹涌溃退的败兵堵在了都督府衙内。

他虽在其后凭借威望,勉强聚拢部分亲兵反冲了一波,试图夺回城门,但在朱友文亲自率领的宫帐精锐面前,如同螳臂当车,一个照面便被杀得人仰马翻,只得再次狼狈退守府衙。最终被朱友文亲自领人破门,身死于大堂之上。

其人或许自始至终都不知自己算是死于李嗣源之手,但随着此人身亡,群龙无首的云州近万守军,在区区千馀宫帐军和夜不收精骑凶悍的分割、突击下,先是被迅猛地杀散一部,馀者肝胆俱裂,复而崩溃一部,最后又因绝望,未战而投降一部。

云州,这座控扼雁门、锁钥代北的雄城,便在这极为寻常的一日,轰然洞开。

萧砚由降臣、旱魃伴着,在赵思温、公羊左等人的簇拥下,策马缓缓踏入北门。马蹄踏过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泊,发出黏腻的声响。街道两旁,寥寥无几的百姓瑟缩在门窗后,通过缝隙,用惊恐的目光窥视着这位此前从未到过云州的青年。

但萧砚并未在云州停留太久,只是当即传诏给尚在漠南负责牵制晋军注意力的居庸关赵德钧部,令其召集云州左近,应州、蔚州也就是整个阴山南麓诸州,所有依附晋国蕃部之土谷浑、党项、室韦诸部酋长,要他们在三日之后的日落之前,将归顺表书呈至云州。

过时不至者,视同顽抗。

不过未到第三日,云州府衙前便已跪倒了一片。

土谷浑的豪帅、党项的大首领、室韦的俟斤这些曾经为晋国牧马阴山、充当草原前驱的雄豪们,在云州陷落、晋国在北方的统治根基崩塌后,哪里还看不清谁才是真正的阴山大汗?

他们俱皆献上像征臣服的金刀、骏马和丰厚的牛羊,不过只是纷纷用生硬的汉语或本族语言赌咒发誓,愿为秦王前驱。

萧砚对这些人既无骄矜,亦无过分亲热,只是按部落大小和过往表现,或温言安抚,或略加申饬,恩威并施间,便将这些彪悍的部族力量暂时收束麾下,旋即当场下令,征调各部精壮仆从骑兵数千,即刻随军出征。

消息飞传四下,正率部自朔州出塞,意图北上震慑阴山诸部、并策应李存勖的周德威,刚行至应州境内,便接连收到云州陷落、李存璋身死、阴山诸部尽归萧砚的噩耗。

这位晋国老将如遭雷击,在马上仰天长呼数声“天亡我晋!天亡我晋!”后,竟气血攻心,自马背上轰然坠下,昏迷不醒。他所率的太原援军顿时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进退维谷,最终只能仓惶退守应州城内,再不敢北上一步。

至于萧砚留赵思温驻守云州,自领阴山仆从军与赵德钧兵马沿着宣大谷道向北直逼野狐岭的同时,亦只是旋即下诏。

李存勖若愿献土来降,可凭功封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