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既寿永昌(完)(第2页)

这一揖之下,无数人先是瞬间一静,而后仿若激起了滔天巨浪般,比之前更加汹涌澎湃的声浪轰然爆发了出来。

“为秦王效力,不苦!”

“愿随秦王,共建太平!”

“秦王做我们的天子!”

“愿为秦王效死!”

哭声、喊声、誓言声,混杂在一起,震动着整座汴京城。许多人泪流满面,以头抢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激动得浑身颤抖,被旁边的年轻人搀扶着才没倒下。几个半大的孩子,也跟着大人,学着样子,用力磕着头。

萧砚直起身,看着眼前此景,眼中亦有微光闪过。但他不再多言,只是再次拱手,向四方示意。在钟小葵和夜不收们高度紧张的护卫下,车驾才缓缓启动,驶入城中那方“人巷”之中。人群自发的挪动身体,让开道路,无数道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直至车驾消失在长街尽头。

秦王府门大开,前庭人影绰绰。

人群前的女帝凤眸沉静,与姬如雪一并被广目天和阳炎天搀扶着,却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静静等候着。耶律质舞安静站在千乌身侧,一身中原衣裙,倒像哪家还未出阁的乖乖女,只是认真盯着渐渐驶近的车驾。

车门打开,萧砚率先下车。他一眼便看到女帝和雪儿,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在女帝欲行礼前,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另一只手也自然握住姬如雪的手。

“云姬,雪儿,你们身子重,何须出来相迎?府内等我就好。”

女帝凤眸含笑,只是任由萧砚扶着,温声道:“夫君横扫北疆,平定河东,功业彪炳,乃家国之幸。今见夫君安归,不胜欢喜,臣妾等岂能不迎?”

姬如雪清丽的面容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眸光如水,只是轻轻落在萧砚身上:“恭贺夫君大胜归来。”

千乌上前一步,盈盈下拜:“殿下鞍马劳顿,府中诸事安好,热水饭食皆已备下。”她随即转向仆役,有条不紊的安排接引后续人马、安置行李。

而巴戈、妙成天等圣姬只是齐齐下拜:“恭迎殿下回府。”

耶律质舞学着样子,也行了个礼,认真看着萧砚道:“恭迎殿下。”

萧砚一时失笑,但左右牵着女帝和雪儿不提,降臣这时候也提着裙裾,仪态端方的下了车。

她目光流转,先是在萧砚身上飞快的掠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显然是埋怨他不等自己,随即落在女帝身上,却是自然而然的就要下拜见礼,不料女帝反而抢先温婉笑着出声。

“降臣尸祖一路辛苦。云州诸事,殿下信上来言,多赖尸祖相助,殿下与雪儿亦多次提及尸祖当初救命之恩。此番归来,还请就在府中安心住下。”

降臣微微一怔,万万没想到女帝这般给她面子,随即也颇为端正道:“王妃客气,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过去多久了,不必再提。如今嘛…都是为了这个家伙,分内之事而已。”

姬如雪适时上前,牵过降臣的手:“这次留下,可莫要走了……”

降臣斜睨了下一旁笑而不语的萧砚,然后没有直接应答,笑着俯身下去:“雪儿气色不错,看来这小家伙很乖?”

姬如雪亦横了萧砚一下,抿嘴轻笑:“还算安生。”

降臣的目光便在女帝和姬如雪隆起的腹部上飞快的停留了一瞬,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眼底深处掠过,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萧砚看着身前诸女,心中稍慰,轻快道:“千乌,吩咐下去,准备家宴。”他看向降臣,又补了一句,“降臣,就安排在……后面那方水榭吧,那里临水凉快些。”降臣闻言,只是连连摇头:“住处么,就不别再费心安排了。我以前住的那间厢房就挺好,清静,离药房也近,省得挪来挪去麻烦……”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带着一丝试探,“你该不会……没把那里留着吧?”

千乌立刻含笑上前,了然道:“尸祖这么一说,我就知道是哪一间了。那间厢房一直留着,殿下无事时也常……”她话未说完,便被萧砚打断。

萧砚眉头微皱,一手牵着女帝,一手牵着雪儿,招呼众人道:“好了,外面暑气重,都进里面说话吧。”

降臣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却不自觉的微微上挑起来,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众人移步至内苑一处花木扶疏的敞厅。厅内布置清雅,冰鉴里镇着瓜果,丝丝凉气驱散了暑热。侍女奉上清茶细点便悄然退下。萧砚脱下外袍,妙成天自然上前接过,搭在臂弯。

他先仔细询问了女帝和姬如雪的身体状况、胎动是否安稳、饮食起居如何,又对千乌操持偌大王府的辛劳温言慰勉几句。

家宴设在临水的平台边上,四周垂着细密的竹帘,既透风,又挡蚊虫。几盏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将水榭映照得温馨静谧。一张大圆桌摆在中央,摆满了时令菜肴,虽非极尽奢华,却也色香味俱全。

萧砚坐在主位,挑了些北面的趣闻讲着,北面之事早已有过书信相通,这种场合自不会赘述破坏气氛。

而姬如雪则说起一件趣事来:“蚩梦来了信,提及蛊王在娆疆推广新稻种和筒车颇见成效,至于她…”雪儿想起蚩梦来信中支支吾吾找尽借口想来中原的言辞,嘴角微扬,“心早就飞到汴梁了,只是眼下娆疆诸事离不开她父兄,暂时还脱不开身。”

萧砚还未说话,女帝便提及蛊王一家在娆疆劳苦功高,确也该早将蚩梦接来汴京,却是让降臣又是一惊,竟是才知萧砚还有个丫头留在娆疆,遂急忙追问起来。

宴中气氛一时活跃不提,话题也不知怎的,竟转向了萧砚是如何“勾搭”天下美人的,直到最后扯到那江湖盛传的胭脂评上时,降臣才不知何故,略显生硬的将话题引开。

稍事歇息,用过些清淡茶点后,姬如雪孕期反应较重,已由妙成天搀扶回房休息。降臣则被千乌引去了那件靠近萧砚主院的厢房安顿,众人次第散去后,萧砚便牵着女帝的手,缓缓散步回卧房。

回房后,女帝倚靠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看着坐在榻边矮凳上的萧砚,将入城时的万民盛况娓娓道来,末了感叹道:“夫君今日入城,万民景从,山呼万岁、天子,此情此景,纵使臣妾身在府中,亦能想见其震撼人心。民心所向,沛然莫御,已如江河奔海,势不可挡了。”

萧砚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腹部,感受着生命的律动,没有立刻接话。

女帝顿了顿,目光投向枕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她伸手进去摸索片刻,取出一卷质地考究的明黄帛书,递到萧砚面前。

“还有一事,就在你归来的前几日,朱友贞秘密召见了负责皇宫守备的夜不收镇抚使李莽。”

萧砚的目光落在帛书上。

“他塞给了李莽这个。”女帝将帛书展开一角,露出里面的字迹,“李莽不敢擅专,连夜送到了王府。”

“此乃朱友贞亲笔所书,并加盖了玉玺的……禅位诏书。他言,自知朱氏失德,天命在唐,居于帝位,惶恐难安,日夜难寐。愿效法古之尧舜,将神器禅让于夫君,以顺天命,安民心。”

她看着萧砚接过诏书,便继续道:“此事极为隐秘,李莽只报于臣妾知晓。臣妾亦未声张,更未交付天策府诸公商议。如今夫君归来,此物当由夫君亲览定夺。朱友贞此举,虽是迫于形势,求保性命富贵,却也……堵住了悠悠众口,坐实了夫君承天受命、正朔所归之名。夫君……”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温柔的落在萧砚脸上,“如今心中,可还有顾虑?”

萧砚展开那卷诏书,朱友贞的用词带着明显的仓惶和讨好之意,无非是自承无德,赞颂秦王功业,愿行禅让。他并未细看内容,目光扫过那方玺印,便将诏书轻轻合拢,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他轻轻握住女帝置于腹上的手,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其下生命的搏动,让他心中一片宁定。

“云姬,此前我顾虑重重,是怕那九五之位成了妥协之位,怕重蹈朱温覆辙,令新政寸步难行。但当日大同夜里,述里朵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她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这‘天子’之名,虽亦是牢笼,确也实乃凝聚人心、号令天下、推行新政、震慑四方不臣的依仗。”

他的目光落在女帝的腹上,坦然道:“不管是为了我们的孩儿,还是口口声声说的终结这三百年乱世的夙愿,这帝位……当坐。”

女帝迎着他的目光,反手握住萧砚的手,只是轻轻点头。

无需再多言语,心意已然相通。——————

萧砚归京后的日子,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平静。王府之外,整个汴梁城,乃至更遥远的地方,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最终汇成汹涌之势。

先是河南道八百里加急奏报,言黄河于孟津段,“河清三日”,大河骤然清澈见底,鱼虾可数。魏王张全义的奏疏中引经据典,称此为“圣人出,黄河清”的千古祥瑞,乃天下大治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