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无情孤烟客 作品

第8章 傀儡丝线牵真凶(第3页)

似平整实则可能暗藏翻板的地面,绕过几处墙壁上颜色略深、可能内藏毒弩的砖块,终于来到了那扇包铁木门前。门虚掩着,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狄仁杰侧身闪入,李元芳紧随其后,其余人鱼贯而入,动作轻捷如狸猫。院内,死寂更甚。

借着火把有限的光芒,可以看到这是一个极为方正的前院,青石板铺地,空无一物。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种……淡淡的金属锈蚀与陈年油脂混合的奇特气味。正对着院门的是三间正房,门窗紧闭,如同沉默的墓碑。狄仁杰的目光第一时间被正房西侧吸引。那里,一道娇小敏捷的身影紧贴着墙壁的阴影,如同壁虎般纹丝不动,正是狄如燕。她看到狄仁杰等人,眼中瞬间闪过如释重负的光芒,立刻做了几个简洁的手势:指向正房紧闭的门窗,又指向自己脚下,然后用力摇头摆手——门有致命机关,不可触碰!她脚下所踩的青石板,是唯一安全点!

狄仁杰微微颔首,示意她原地不动。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整个空旷得令人心悸的院子。青石板铺得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异样。但那股金属与油脂的味道,还有如燕的警告,都昭示着平静之下潜藏的恐怖杀机。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正房紧闭的门窗。突然,他注意到门楣上方,靠近屋檐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孔洞。若非他目力超群且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元芳,”狄仁杰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弩箭,最大射程,目标——门楣上方三寸处,左侧起第二个瓦当下方阴影中的小孔!”李元芳没有丝毫犹豫,瞬间从背后摘下他那张特制的强弓,搭上一支破甲重箭。弓开如满月,箭簇在火把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他屏息凝神,目光锐利如刀,牢牢锁定狄仁杰所指的那个几乎融入黑暗的小点。“嘣——!”

弓弦剧烈震颤!重箭离弦,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入那个小小的孔洞!“咔嚓!嘎吱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重机括被强行卡住的扭曲声响,猛地从门后、地下传来!仿佛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被惊醒,发出痛苦的嘶鸣!紧接着,整个正房的门窗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随即,那令人心悸的机械运转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门楣上方的小孔处,李元芳那支重箭的尾羽还在微微颤动。狄仁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门后连环翻板与地弩的引信枢纽,己被元芳一箭破去。”他看向如燕,“如燕,你如何发现此地?”如燕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离开那块安全石板,来到狄仁杰身边,心有余悸地低声道:“叔父!我追踪那金驼驿的突厥人至此,见他鬼祟翻墙而入,久不出。我绕到后山,发现山壁有隐蔽气孔,听到里面传出沉重的、像是巨大齿轮绞动的声音!还有……还有隐约的、像是铜铁摩擦的‘咯吱’声!绝非寻常宅院!我冒险潜入前院,刚落地就触发了机关!一支弩箭贴着我头皮飞过!幸亏我反应快,躲到此处死角。我试着想从门窗探查,但只要稍微靠近,脚下石板就有松动感,门内机括声立响!根本不敢再动!刚才那声巨响……就是您破掉的总枢?”狄仁杰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看似平静、实则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凶险的房门。“开门吧。小心门轴。”

两名内卫上前,用长刀插入门缝,缓缓发力。包铁木门发出艰涩的“嘎吱”声,向内开启。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铁锈、机油、尘土和陈腐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阴冷。火把的光投入屋内。

没有家具,没有床铺,没有任何生活的痕迹。映入众人眼帘的景象,让所有经历过无数凶案现场的捕快内卫,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汗毛倒竖!

这宽敞的正房内部,地面竟然是一个巨大无比、深不见底的黑洞!洞口边缘犬牙交错,残留着断裂的、布满尖刺和刀刃的巨大翻板残骸!翻板之下,黑暗中隐约可见密密麻麻、向上竖起的淬毒铁矛矛尖,闪烁着蓝汪汪的幽光!刚才李元芳那一箭,正是强行卡死了这恐怖翻板陷阱的致命枢纽,否则一旦踏入,立刻便是万矛穿身的下场!

而在翻板陷阱的边缘,靠近内墙的地方,留有一条仅容一人贴墙通过的、极其狭窄的石板过道。过道通向房屋最深处,一扇毫不起眼的、镶嵌在石墙上的厚重铁门。铁门紧闭,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个奇特的、碗口大小的锁孔,形状非圆非方,边缘有细微的锯齿状凸起。“好一个……阎罗殿口!”李元芳看着那深坑下密密麻麻的矛尖,声音发紧。狄仁杰的目光却越过这触目惊心的陷阱,牢牢锁定了那扇深藏其后的厚重铁门。他缓缓抬起手,掌心托着那半块从周平手中得到的、冰冷沉重的青铜兵符。兵符的边缘,那断裂的锯齿状纹路,在火把跳跃的光芒下,与铁门上那个奇特锁孔的形状,隐隐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契合感。

“钥匙……”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在弥漫着死亡气息和铁锈味的空气中回荡,“或许,就在这里了。”他小心翼翼地踏上那条狭窄如独木桥般的石板过道,每一步都踏得极稳。李元芳紧随其后,手按刀柄,全神戒备。狄仁杰走到铁门前,将手中的半块青铜兵符,对准了门

上那个奇特的锁孔。断裂的茬口,与锁孔边缘的锯齿凸起,缓缓靠近。“咔哒。”一声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契合声响起。严丝合缝。狄仁杰手腕沉稳地用力,顺时针一拧。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如地底闷雷般的巨响骤然爆发!脚下的大地剧烈震颤!那扇沉重的铁门,连同周围大片的石壁,竟缓缓地向内、向下沉降、滑开!如同地狱之门洞开!一股更加阴冷、带着强烈金属气息的气流猛地从门后涌出,吹得火把光芒疯狂摇曳!

门后,并非房间,而是一条斜斜向下、深入山腹的幽深石阶甬道!甬道两侧石壁上,每隔数步便镶嵌着一盏小小的青铜油灯,灯芯不知被何种机关引燃,此刻正次第亮起幽绿的火苗!绿光跳跃,映照着冰冷的石壁,一首延伸向深不可测的黑暗地底。那幽绿的光芒,将整个洞口渲染得如同通往黄泉的入口。狄仁杰站在洞开的“地狱之门”前,凝视着那向下延伸、被诡异绿光点亮的甬道。他手中那半块兵符,此刻仿佛重逾千斤。“点亮所有火把,”他的声音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穿透幽冥的力量,“随本阁,入此‘铜人之域’!”

幽绿的灯火,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幢幢鬼影。狄仁杰手持火把,率先踏上向下延伸的石阶。李元芳紧随其后,刀己半出鞘,精钢的寒芒在绿光中一闪而逝。狄如燕和挑选出的数名好手屏息凝神,鱼贯而入。沉重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甬道内激起空洞的回响,又被无边的黑暗迅速吞噬。石阶陡峭,盘旋向下。空气越来越阴冷,那股浓烈的金属锈蚀、机油和尘土混合的气味也愈发刺鼻,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两侧青铜灯盏的幽绿火苗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一种非人间所有的冷光,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青惨惨一片。石壁开凿得极为粗糙,布满了凿痕,显然工程浩大而仓促。约莫向下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前方豁然开朗。甬道尽头,连接着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洞窟!火把的光芒奋力向前延伸,却只能照亮洞窟的一小部分边缘。目之所及,洞顶高耸,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空旷与死寂。然而,真正让所有人瞬间僵立当场的,是洞窟中央的景象。那是一片由巨大青石板铺就的、相对平整的地面。地面上,矗立着一个庞然大物!

其高度目测超过三丈(约十米),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历经岁月的青铜色泽。它并非人形,更像是一个由无数巨大青铜齿轮、连杆、轴承、滑轨和各种奇形怪状金属构件组合而成的、结构极其复杂的核心基座。基座底部深深嵌入地面,周围散落着巨大的工具——铁锤、撬棍、尺寸惊人的扳手,还有堆叠如小山的青铜锭、铁锭。一些粗如手臂的牛筋绞索从洞顶垂下,连接在基座的关键节点上,似乎用于吊装或牵引。这巨大青铜基座的主体部分己基本成型,带着一种原始而震撼的机械美感。但它的顶部和许多关键部位仍是空悬的框架,或者覆盖着尚未安装完成的厚重青铜板。这就像一个巨人的骨架和部分血肉,冰冷、沉默、却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蓄势待发的力量感。整个基座布满了繁复到令人眼花的凹槽、榫卯接口和预留的孔洞,显然是为了组装更复杂的外部构件。空气中那股浓重的金属和机油味,源头正是此处。

“天……这……这是什么怪物?”一名捕快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微弱。“铜人……”狄如燕喃喃道,仰望着这尊沉默的青铜巨物,墨镜后的眼睛充满了震撼,“突厥人要的‘铜人’……就是这个?”狄仁杰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这巨大基座的每一个细节,最终定格在基座正面,一个相对平整的区域。那里,并非空无一物。一架精巧得令人叹为观止的青铜纺机,被牢牢地固定在基座预留的接口上!那纺机大小如同寻常织机,但结构之复杂精密,远超想象。无数细小的齿轮相互咬合,杠杆联动,滑槽导引。纺机的核心部位,是一个光洁如镜的青铜锭轮,轮上缠绕着一种细若游丝、在火把光下泛着微弱珍珠光泽的丝线!

“天蚕丝!”李元芳失声低呼,握刀的手猛然收紧。那丝线的光泽、那纤细的程度,与工部秘库中所见,一般无二!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锭轮并非静止。它被基座内部某种残余的、极其缓慢的驱动力所带动,正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转动着!每一次微小的转动,都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清晰可闻。随着锭轮的转动,那纤细无比的天蚕丝,正被一丝丝、一缕缕地,从锭轮上抽离出来,缠绕向纺机另一端一个更小的、同样在缓慢转动的卷线轴上!

这景象诡异绝伦——一个庞大如神殿支柱的战争机械基座上,一架精巧的纺机,正利用着巨人残存的力量,不知疲倦地、缓慢地纺着致命的毒丝!冰冷的青铜与柔韧的毒丝,杀戮的巨构与精密的巧思,在此刻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七日笑……”狄如燕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盯着那被缓慢纺出的、泛着珍珠光泽的细丝,“原来……是这里纺出来的……用这‘铜人’的力量?”

狄仁杰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他绕过地面上散落的巨大工具和材料,一步步走向那沉默的青铜基座,走向那架兀自缓缓转动的纺机。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基座冰冷的表面,上面布满了工具敲打留下的划痕和铸造时留下的细微气孔。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基座正面靠近底部、一块相对平整的青铜铸造面上。那里,并非光滑一片。在铸造之初,便用古拙而刚劲的阳文手法,深深地镌刻着一行大字。每一个字的笔画都深入青铜,边缘清晰,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投射出浓重的阴影:“大周神功元年 魏王武承嗣 监制”“武承嗣监制!”李元芳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与愤怒,如同惊雷在这死寂的青铜洞窟中炸开,“又是他!大人!物证确凿!这谋逆的‘铜人’,这杀人的毒丝!都是他……”他激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狄仁杰抬起了手。老人站在那行冰冷的铭文前,背对着众人,火把的光芒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微微颤抖。他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那刺目的“武承嗣监制”几个大字上。

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那架缓慢转动着的纺机上,钉在那被天蚕丝缠绕的、光洁的青铜锭轮表面。

那锭轮之上,在缓慢转动带来的光影变幻间,清晰地映照出一张脸。那是一张狄仁杰从未见过、却又无比熟悉的脸——属于一个匿身于黑暗深处的幽灵。他苍白,瘦削,眼窝深陷,嘴角噙着一抹冰冷、讥诮、仿佛洞悉一切又掌控一切的微笑。那笑容,在幽绿的灯火和跳跃的火光中,在冰冷的青铜映照下,显得如此诡异,如此……非人。

如同一个完美的、操纵着丝线的傀儡师,正透过这冰冷的铜镜,嘲弄地凝视着闯入他领域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