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烟雨 作品

第183章 遥远的桥(第3页)

在阿纳姆,英国第1空降师中,只有约翰·弗罗斯特中校指挥的第2伞兵营,约745人,在通讯中断、各自为战的情况下,奇迹般地,成功抵达了阿纳姆大桥的北端。他们迅速占领了桥头周围的几栋坚固的房屋,顽强地据守阵地,与德军的坦克和装甲车,进行着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而在阿纳姆的西部市郊,英国第1空降师的主力部队,则陷入了灭顶之灾。他们被德军迅速组织的防线,分割、包围,打得支离破碎。师长厄克特将军本人,为了解战况亲赴前线,结果与德军遭遇,被迫和几名参谋,狼狈地躲进了一户荷兰平民家的阁楼里。在长达30多个小时的时间里,这位师长,与他的部队完全失去了联系,使得整个师在最关键的时刻,群龙无首。

当阿纳姆的英军,正被德军逐步消灭时,战斗的焦点,转移到了南边的奈梅亨。

到9月20日,英国第30军的坦克,已经抵达了奈梅亨大桥的南端,但被德军的顽强抵抗,死死地挡住了。正面强攻,根本无法奏效。

美国第82空降师的师长加文将军,下达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命令:他命令朱利安·库克少校指挥的第504伞兵团,乘坐26艘英制的、简陋的帆布突击艇,在没有任何掩护的情况下,强行渡过宽达400米的、水流湍急的瓦尔河。

这次渡河行动,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惨烈的屠杀。

许多美军士兵,连见都没见过这种简陋的、像澡盆一样的帆布船。在毫无遮蔽的宽阔河面上,他们只能用自己的步枪枪托,笨拙地划水。他们成为了对岸德军机枪和迫击炮的、最完美的活靶子。河水,很快就被鲜血染红,子弹像冰雹一样,密集地打在水面上。这场惨烈的强渡,因其巨大的伤亡,而被幸存者们,称为“小奥马哈海滩”。

然而,奇迹发生了。

幸存下来的伞兵们,如同复仇的魔鬼一样,冲上了北岸,扑向了德军的阵地,并成功地夺取了奈梅亨大桥的北端。

这是整个“市场花园”行动中,最具争议、也最令人扼腕的时刻。

当美军伞兵占领北岸的同时,英国第30军爱尔兰卫队装甲团的谢尔曼坦克,也从南端发起了冲锋。到9月20日晚上7点,整座奈梅亨大桥,完好无损地,落入了盟军的手中。

通往阿纳姆的道路,已经完全敞开!距离,只有短短的11英里(约18公里)!在阿纳姆大桥下苦苦支撑的弗罗斯特中校和他的部下,似乎终于看到了获救的希望。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英国人的坦克,停了下来。

这次致命的停顿,并非源于怯懦,而是源于两种截然不同的军事思想,和战场认知的巨大冲突。

对于空降兵而言,他们的信条,就是速度、大胆和冒险。他们装备轻便,深知自己的生存,完全依赖于地面部队的迅速驰援。在他们看来,连夜向阿纳姆发起一次11英里的闪电冲锋,是唯一合乎逻辑的选择。

但对于英国第30军的装甲兵指挥官来说,情况完全不同。他们的作战条令,强调的是协同作战、步兵支援和侧翼安全。前方通往阿纳姆的公路,是一条高出周围沼泽地的狭窄堤道,两侧是松软的圩田,这是德军反坦克炮最理想的“猎杀场”。在夜间,没有步兵的伴随,贸然冲入一个已知有党卫军精锐装甲部队活动的区域,在他们看来,无异于自杀式袭击。

地面部队的指挥官们,看到的是战术上的巨大风险。他们听不到,也无法体会到,11英里之外,那些阿纳姆守军垂死的呐喊,和那种生死存亡的紧迫感。

正是这种在关键时刻的、致命的认知脱节,最终,宣判了英国第1空降师的死刑。瓦尔河渡口的无畏勇气,被随之而来的、谨慎的犹豫,所彻底吞噬。

因恶劣天气,而被推迟了两天的波兰第1独立伞兵旅,终于在9月21日得以出发。他们的指挥官,斯坦尼斯拉夫·索萨博夫斯基将军,从一开始,就对这个计划,持极度悲观的态度。

他的部队,降落在了莱茵河的南岸,正对着英军被围的欧斯特贝克口袋。然而,他们着陆的区域,早已被德军的炮火所覆盖。伞兵们在降落的过程中,就遭到了猛烈的攻击,伤亡惨重。他们用小船,渡过莱茵河去增援英军的尝试,也一次又一次地,在德军的炮火和湍急的河水面前,宣告失败。

欧斯特贝克口袋,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幸存的英军,在持续不断的炮火下苦苦挣扎,食物、饮水和弹药,都已耗尽。

而在阿纳姆大桥,战斗于9月21日,彻底结束。弗罗斯特中校的最后一批守军,在弹尽粮绝后,被德军的坦克和火焰喷射器所淹没。弗罗斯特本人,腿部负伤,被德军俘虏。或许是出于对勇者的敬意,德军为他提供了及时的医疗救护。

9月25日晚,盟军指挥部,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代号为“柏林行动”的撤离计划,在一场倾盆大雨和炮火的掩护下展开。加拿大和英国的工兵们,驾驶着小船,冒着德军的炮火,往返于莱茵河两岸,接运幸存者。

到26日清晨,撤离行动结束。在最初投入莱茵河北岸作战的、一万余名英国第1空降师及配属部队的官兵中,只有约2400人,成功地撤回了南岸。其余超过8000人,或阵亡,或负伤,或被俘。

一场旨在“圣诞节前结束战争”的豪赌,以一场彻头彻尾的、惨烈的失败,而告终。

“市场花园”行动的失败,是系统性的,是多个因素叠加的恶果。着名历史学家安东尼·比弗,直言不讳地评价道:“市场花园行动,从一开始,就是个糟糕的计划,从顶层设计开始,就是如此。”

计划的缺陷、情报的失败、耗尽的运气,和战术的失误,共同导致了这场悲剧。可耻的是,战后,一些英军的指挥官,特别是空降军的副司令勃朗宁将军,还试图将失败的责任,推到英勇作战的波兰部队身上,这成为了二战史上一个长期存在、且令人不齿的争议。

而对于荷兰的人民来说,这场旨在解放他们的行动,却带来了更深重的灾难。行动失败后,荷兰的北部地区,仍在纳粹的残酷统治之下。为了报复荷兰铁路工人的大罢工,德国占领当局,对荷兰西部省份,实行了严酷的粮食禁运。这直接导致了1944至1945年的“饥饿的冬天”。据估计,约有名荷兰平民,在这场人为制造的大饥荒中,活活饿死。

战争结束后,被摧毁的阿纳姆大桥,得以重建。1977年,为了纪念那位曾在此浴血奋战的指挥官,它被正式命名为“约翰·弗罗斯特桥”。在欧斯特贝克和赫鲁斯贝克,整齐的阵亡将士公墓,静静地矗立着,无言地诉说着这场战役的惨重代价。

“市场花园”行动的失败,不仅彻底粉碎了盟军速胜的希望,更对后续的战局,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盟军为了支持这次行动,将宝贵的燃料和运输资源,都优先分配给了蒙哥马利的北翼。这直接导致了另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肃清斯海尔德河口、开放安特卫普港——被严重推迟。

直到11月底,安特卫普港,才终于投入使用。当“市场花园行动”失败后,盟军不仅损失了大量精锐的空降部队,其后勤困境,也丝毫未得到缓解。这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进行快速、机动突破的能力,被迫在没有充足补给的情况下,转而对德国边境那道坚固的“齐格菲防线”,发动了一场缓慢、血腥、且代价高昂的正面消耗战。

因此,可以说,“市场大花园行动”的战略失败,直接铺垫了接下来几个月,在许特根森林和亚琛的、那一场场同样惨烈的战斗。

这场为了夺取一座桥的豪赌,最终,用无数的生命证明了,那座桥,确实“遥不可及”。它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关于傲慢、勇气和牺牲的、悲壮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