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烟雨 作品

第184章 攻破西墙(第3页)

这种环境,系统性地摧-毁了士兵的意志。战斗疲劳、精神崩溃,在这里已经不是新闻,而是常态。许多部队,在失去了大量有经验的老兵和士官后,其战斗意志,也随之瓦解。

许特根森林,名副其实地,成为了一个不仅吞噬血肉,更吞噬灵魂的“绞肉机”。

现在,让我们将镜头,从前线那片泥泞、阴暗的森林,拉回到温暖、干燥的后方指挥部。来审视一下,那些将成千上万名士兵,送入许特根这个地狱的决策过程。

这是一场指挥艺术的较量。一方,是僵化、缺乏想象力、且固执己见的美军高层;另一方,则是灵活、狡猾、善于利用地利的德军将领。

美军的指挥链顶端,是第12集团军群司令奥马尔·布拉德利将军。他以“士兵的将军”着称,备受士兵们的爱戴。但许多军事历史学家都认为,许特根森林之战,是他辉煌职业生涯中,一个“重大的、不可原谅的失误”。值得注意的是,布拉德利和艾森豪威尔,在他们各自的回忆录中,都对这场战役,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似乎都有意地,在与这场灾难性的失败,保持距离。

而直接负责这场战役的,是第一集团军司令考特尼·霍奇斯中将。他是一个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的将领,是从二等兵,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晋升至上将的,与他那位光芒四射、口无遮拦的同僚乔治·巴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历史对他的评价,充满了争议:他究竟是一位坚韧、沉稳的指挥官?还是一个“缺乏战术想象力”、“难以胜任其职位”的平庸将领?

霍奇斯的指挥风格,深受一战的影响。他对侧翼安全的过度担忧,和对正面强攻的迷信,主导了整场战役的基调。他很少亲临前线,习惯于在后方的地图上指挥战斗,并且以严苛和轻易撤换下属而闻名。这在他手下的那些军长和师长中,营造了一种极度谨慎、甚至可以说是畏惧的氛围。

根据他助手的日记记载,霍奇斯对部队的进展缓慢,感到“明显的不快”。但他,从未质疑过,发动这场进攻本身,是否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这种自上而下的、僵化的思维,导致了下级的指挥官,根本不敢提出任何异议,或是替代性的方案。他们只能机械地、麻木地,执行着那些在他们看来,与自杀无异的命令。从而,形成了一种制度性的瘫痪。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德军B集团军群的司令,莫德尔元帅。他是一位真正的防御大师。他深刻地理解许特根森林的地形特点,并将其利用到了极致。他采用灵活的弹性防御战术,巧妙地、交替地,使用他手中那些兵力严重不足的部队——包括那些由老人和孩子组成的、战斗力低下的国民掷弹兵师。并在关键的时刻,投入他手中仅有的一点点装甲预备队,发动精准而致命的反击。

德军的指挥官们,甚至对美军为何如此执着于,在这片森林中发动强攻,感到深深的困惑。一份缴获的德军文件中,明确指出,“在林地作战中,美国人表现得完全不适应”。而德军第七集团军的参谋长,鲁道夫·格斯多夫少将,也始终无法理解,美军为何要在一个完全抵消了其空中和装甲优势的地区,投入如此巨大的、宝贵的兵力。

战后,关于许特根森林之战的争论,从未停止。曾作为连长,亲身参与了这场战役的着名军事历史学家查尔斯·B·麦克唐纳,给出了一个最具代表性的评价:“这是一场构思错误、基本上毫无结果的战斗。它本可以,也本应该,被避免。”

争议的核心在于:当事实证明,最初那个保护侧翼的目标,所付出的代价,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价值时,为什么进攻仍在持续?

一种普遍的观点认为,当最初那惊人的伤亡数字,传到后方指挥部时,美军高层指挥官们的自尊心和个人前途,已经与这场战役,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此时,承认错误,并停止进攻,变得异常困难。

这便引出了军事行动中,一个经典的、非理性的决策陷阱——“沉没成本谬误”。其逻辑是:因为我们已经投入了太多的生命,来夺取这座该死的山头,所以我们不能承认之前的牺牲是徒劳的。我们必须投入更多的生命,来试图换取一个最终的“胜利”,从而为之前所有的损失,来正名。

这种非理性的决策升级,最终导致了数万名士兵,不必要的伤亡。将一场最初的战术失误,活生生地,演变成了一场长达数月的战略悲剧。

随着战役的深入,一个被长期忽视的、真正的战略要点,终于慢慢地,浮现在了美军指挥官们的地图上。

许特根森林,其真正的战略价值,并非森林本身,而是隐藏在其深处的、巨大的鲁尔河水坝群。其中最主要的,是施瓦门奥尔大坝。

奥马尔·布拉德利将军,事后在他的回忆录中,也明确指出了其巨大的危险性:只要德军还控制着这些水坝,他们就可以随时打开水闸,或者直接用炸药炸毁大坝,“形成一场人为的山洪,冲毁我们在下游辛辛苦苦搭建的所有桥梁,并危及我们在科隆平原上,那些已经渡河的、孤立的桥头堡。”

工程师们的计算表明,一旦施瓦门奥尔大坝被完全摧毁,鲁尔河的水位,将在短时间内暴涨25英尺(约7.6米),形成一道宽度超过1.5英里(约2.4公里)的、无法逾越的洪流。到那时,任何渡河行动,都将化为泡影。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一极其关键的战略情报,在战役的初期,并未得到应有的重视。柯林斯将军坦承,无论是盟军最高司令部、第12集团军群,还是第一集团军,在最初的几个月里,都没有对水坝的威胁,进行过任何充分的地形或情报分析。

这意味着,美军在长达数月的时间里,为了一个错误的目标(占领森林),付出了惨重的、不必要的代价。而这场战斗的、真正的根本原因——确保向莱茵河推进的道路不被洪水切断——直到战役的后期,才成为明确的、首要的任务。

最后的冲锋与阿登的阴影

当水坝被确定为核心目标之后,美军的进攻,变得更加不顾一切,也更加绝望。从11月到次年2月的所有行动,都围绕着夺取水坝而展开。美军的精锐部队,如第2游骑兵营,向着能够俯瞰水坝的关键观察点——400号高地,发起了决死的冲锋。而其他的步兵师,则继续在森林的泥泞与炮火中,艰难地推进,试图从地面上,夺取大坝本身。

这些最后的战斗,与之前的并无二致,同样血腥,同样惨烈。

然而,这场战役,最大的、也是最具历史讽刺意味的一点,在于它的结局。

当美军第一集团军,几乎所有最富经验的精锐师团(第1、第4、第9、第28师等),都在许特根这个巨大的“绞肉机”中,流尽了鲜血,变得筋疲力尽时,德军,正巧妙地利用这片森林,以及其南部、那个被盟军认为是“平静的、适合新兵休整”的阿登地区,作为天然的掩护,秘密地集结着他们最后的、也是最精锐的装甲预备队。

许特根森林之战,不仅严重地削弱了美军的几个王牌师,更重要的是,它成功地、完美地,转移了盟军的注意力和宝贵的空中侦察资源。正当盟军在齐格菲防线前付出惨重代价、陷入僵局之时,希特勒发动了他在西线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攻势。这场被称为“突出部战役”的行动,是德军一次绝望的赌博,旨在重演1940年的辉煌,分裂盟军,并迫使西方国家接受对其有利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