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南北风云(一)(第2页)
"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他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三十年前,他随吴明彻北伐,曾在淮水畔大败齐军,那时的陈国还带着几分开国的锐气。可这些年,朝堂被江总、孔范之流把持,皇帝沉湎酒色,连边军的粮饷都时常克扣。而大隋呢?不仅整饬军备,竟连乡野学童都能用上这般精良的典籍——他们不是在培养工匠商贩,是在积蓄文脉,是在养士!
暮色降临时,萧摩诃住进了一家临河的客栈。窗外的淮水静静流淌,映着对岸大隋的渔火。他从行囊里取出一方砚台,是当年镇守京口时,一个老石匠送的端溪石,磨墨时能听见细微的"沙沙"声。铺开的宣纸有些粗糙,是他从陈国带来的,与白日里见到的隋纸相比,像块蒙尘的旧布。
笔锋落下时,他的手微微发抖。信里该写些什么?是只说学馆之事,还是把沿途所见的其他景象也加进去?他想起在泗州城外看到的粮仓,廪庾充盈,守仓的兵士盔甲鲜明;想起市集上贩卖的新式曲辕犁,农夫说能省一半力气;想起驿站里快马传递的文书,驿卒说"朝廷的政令,三日内能到郡县"......
这些碎片拼凑起来,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脏。他本想辞官后不问政事,可这身骨头里淌的毕竟是陈国的血。永定元年,先帝在京口誓师,说"江左虽小,要为华夏守文脉",那时的战鼓仿佛还在耳边响。
"太子殿下:臣萧摩诃顿首......"他写下开头,墨迹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团。接着,他细细描述了临淮学馆的景象:二十七个学童,十三本《大学》,七块刻着经文的石板,连先生讲授时引用的《孙子兵法》都记得分明。"......臣观其纸张,非寻常楮皮所制,似是采用桑皮、麻绒混合,柔韧耐存;其印刷之术,字模规整,墨色均匀,绝非人力抄写所能比拟。学童皆言,此类典籍在大隋郡县学馆中普及甚广,十岁以下孩童,入馆学习者十有六七。"
写到此处,他停了笔,望着窗外的淮水长叹。他想起自己的小儿子,今年刚满八岁,在陈国连《论语》都认不全,只因家里买不起抄本。而大隋的乡野小童,竟能捧着如此精美的典籍诵读——这哪里是读书,是在积蓄国力啊!
"臣窃以为,国之强盛,在民心,在人才。大隋此举,看似培育学子,实则在养国本。十年之后,其朝堂必多经世之才,其郡县必多干练之吏,其军旅必多知书之将......"他的笔尖重重一顿,墨点溅在纸上,"届时我陈国若仍沉溺安逸,上下懈怠,恐有覆灭之危!"
建议部分,他写得格外郑重。不仅是效仿开蒙、刺探军情,还添了三条:一是整顿国子监,修缮学舍,令各州郡抄录典籍分发乡学;二是严查贪腐,将克扣的粮饷挪作教育之资;三是启用老将,整训边军,以防大隋突袭。"......臣虽已辞官,然食国俸禄三十载,不敢忘先帝厚恩。愿殿下以社稷为重,早做绸缪。"
写完最后一字,窗外的月已升到中天。萧摩诃将信纸仔细折好,塞进一支掏空的竹管里,又用蜡封了口。他唤来客栈掌柜,塞给他二两银子:"烦请将此物交予淮阴驿的陈姓驿丞,务必亲手送到。"掌柜见他神色凝重,不敢怠慢,连连应诺。
三日后,陈国东宫。
太子陈深正坐在案前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案上的烛火跳了跳,映得他眉宇间的愁绪忽明忽暗。近来父皇沉迷张丽华的"玉树后庭花",朝堂之事几乎全推给他,可江总、孔范那帮老臣,除了吟诗作赋,竟无一人能理实事。
"殿下,淮阴驿送来急件。"内侍捧着一支竹管进来,神色慌张。陈深放下笔,见那竹管上刻着一个"摩"字,心头猛地一跳——是萧摩诃!
他亲手掰开封蜡,展开信纸,刚读了两行,脸色便沉了下来。读到"大隋学童皆用精美典籍"时,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开始发颤;读到"十年之后恐有覆灭之危",他霍然起身,案上的砚台被撞翻,墨汁泼在雪白的宣纸上,像一团化不开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