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南北风云(二)
陈叔宝的手指深深掐进龙椅扶手上的雕花里,指节泛白如霜。殿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三日,如同他心头的阴霾,怎么也散不去。阶下的群臣垂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连呼吸都透着怯懦——这便是他的朝堂,曾几何时还能听到“陛下当以江山为重”的直言,如今只剩下“臣遵旨”的敷衍。
“咳——”他猛地咳嗽起来,胸口一阵发闷,内侍慌忙递上锦帕。帕子上沾了点淡红,他却飞快攥紧藏进袖中。视线扫过殿角那尊积了薄尘的青铜鼎,忽想起三年前孔范说“江南富庶,隋军不过一群北地蛮夷,何足惧哉”,那时江总还在一旁附和,说“陛下有张丽华娘娘这等福星,江山稳如泰山”。如今想来,那些话比殿外的雨水还要凉。
“都给朕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压不住的焦躁,“你们看看这朝堂!奏章堆了半尺高,边境急报一日三至,你们倒是说句话!”
群臣依旧沉默,唯有吏部尚书偷偷抬眼,见陛下鬓角又添了几缕白发,嘴唇嗫嚅着,终究还是把头低了下去。陈叔宝忽然觉得一阵眩晕,他扶住龙椅扶手,指尖冰凉——再这样下去,他真要成了陈国的末代君主了。
“萧爱卿何在--!?”他陡然扬声,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武将班列中,一个身着玄甲的身影应声出列。萧摩诃年过五旬,两鬓染霜,却依旧腰杆笔挺如松,那双曾在战场上斩将夺旗的眼睛,此刻正灼灼地望着龙椅。他被贬斥在家三年,每日只以打磨旧甲度日,甲片上的寒光,倒比朝堂上的臣子们更有锐气。
“臣在。”
“还有陈胤--,”陈叔宝转向东宫方向,太子陈胤正站在那里,青衫上绣着的东宫标志有些褪色——这孩子被冷落太久,连随从都敢怠慢。“朕授权你二人,总领朝政!”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孔范下意识想站出来反对,却被萧摩诃扫来的眼神钉在原地——那眼神里有沙场的血光,有斩钉截铁的狠厉,吓得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萧摩诃与太子对视一眼,同时跪地。萧摩诃的甲胄撞在金砖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震得殿内落针可闻:“臣萧摩诃,愿以颈血保陈国无虞!”太子陈胤磕首时,额角抵着冰凉的地面,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儿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陈叔宝望着二人挺直的脊梁,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朕命你二人重振朝纲。凡有阻挠者,先斩后奏--!”
萧摩诃与太子接管朝政的第三日,陈国朝堂便刮起了一场疾风。
清晨的朝露还挂在宫门前的梧桐叶上,萧摩诃已带着禁军包围了江总府邸。府内的丝竹声戛然而止,江总穿着睡袍跑出来时,还抱着个描金酒壶,看见禁军甲胄上的寒光,酒壶“哐当”落地,摔得粉碎。
“萧、萧将军,这是何意?”江总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萧摩诃没看他,只对身后的军校道:“按名单抓人。江总党羽,凡贪墨超过千两、构陷过忠良者,一律锁拿归案,家产查抄充公。”
禁军如狼似虎地冲进内院,很快便拖出一串锦衣华服的官员。有个曾诬陷过名将吴明彻的侍郎,被按在地上时还尖叫:“我是江大人的人!张丽华娘娘认得我!”萧摩诃一脚踩在他背上,玄甲的靴底碾过他的脊梁:“莫说张丽华,便是陛下在此,也救不了你这祸国奸贼!”
同日,太子陈胤带着内侍亲赴孔范府中。孔范正搂着小妾赏玩新得的夜明珠,见太子带着人进来,慌忙起身:“太子殿下怎的亲自来了?快请坐……”
“孔大人,”陈胤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少年人少有的威严,“你府中私藏的军械、与隋国商人往来的密信,都已搜出。按律当斩,但念及张、孔二嫔求情,陛下饶你一命。”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捧着账册的小吏,“只是你家产万贯,多是搜刮民脂民膏而来,今日便悉数充公,补贴军饷。”
孔范瘫坐在地上,看着一箱箱金银被抬出府门,忽然扑过去想抓住太子的衣角,却被内侍拦住。他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嘶声喊道:“殿下!我错了!求殿下开恩啊!”陈胤脚步未停,只淡淡道:“孔大人若真知错,便在府中闭门思过,想想如何对得起陈国百姓。”
这场清洗如利刃剖疮,不过十日,江、孔二党便被连根拔起。抄没的家产堆满了国库,足够支应半年军饷;被押入大牢的官员多达三十七人,朝堂为之一空,却也腾出了无数空位。
“传朕令!”萧摩诃站在朝堂中央,声如洪钟,“凡因直言被贬、遭奸人排挤者,无论身在何处,三日内召回京城!”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告诉他们,陈国需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