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南北风云(四)(第2页)
柳裘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麻纸,借着天光提笔记录。王韶看他认真,又道:“另一拨,便是蛀虫了。领头的是三个:尚书令江总,中书舍人孔范,还有陈主的宠妃张丽华。江总本是前朝旧臣,文章写得好、出口成诗,却又最会揣摩上意,陈主爱写诗,他就天天陪着唱和,朝堂上的事全推给下属;孔范是个钻营的能手,靠着给张丽华的妹妹孔贵嫔送礼,才混上了中书舍人,整天撺掇陈主大兴土木,说什么‘江南富庶,这点花费算什么’;至于张丽华,你到了建康就知道,那女人有倾城之色,更厉害的是记性好,陈主批阅奏章时,她就坐在膝上,哪件事该办、哪个人该升,她过目不忘,陈主索性把朝政都交她打理。这三人抱成团,拉着一群外戚、宦官,是陈国的‘宫廷派’,眼里只有自己的富贵。”
柳裘笔尖一顿:“如此说来,陈国朝堂是两派对立?”
“何止对立,简直是水火不容。”王韶冷笑一声,“我前次去的时候,萧摩诃刚打了场胜仗,陈主本要赏他封地,结果孔范在旁边说‘萧将军不过是匹夫之勇,哪配得上食邑三千户’,张丽华又在陈主耳边吹风,说萧摩诃与太子过从甚密,恐有不臣之心。陈主本就昏聩,听了这些话,竟真把封赏给撤了,还把萧摩诃调到豫章当刺史,夺了他的京畿兵权。”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得:“我当时就在旁边,故意对陈主说‘听闻萧将军在军中威望甚高,若骤然调离,恐生哗变’,这话看似劝和,实则是提醒陈主:萧摩诃确实有威胁。结果没过三个月,萧摩诃就被排挤出了中枢,陈国的兵权落到了孔范的姐夫沈客卿手里——那家伙连马都不会骑,你说陈国能不衰败吗?”
柳裘听得心头一震。原来邦交之间,一句话能抵千军万马。他又问:“那去年韩、贺二将失利……”
“依老夫之见--,必是萧摩诃回朝了。”王韶斩钉截铁,“沈客卿那草包根本守不住边境,陈主打了败仗,肯定得请萧摩诃回来镇场子。如今陈国的局面,多半是铮臣派借着胜仗重新抬头,宫廷派暂时收敛了气焰。你此去,若是只看到江总、张丽华等人得势,那是他们装给你看的;若是能见到萧摩诃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才是陈国的真实底气。”
夕阳穿过葡萄叶,在麻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柳裘把王韶的话一一记下,末了又问:“那晚生到了建康,该如何应对?”
王韶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你要学‘柔’。陈主陈叔宝,是个典型的文人皇帝,最爱听人夸他的诗,最恨人提‘统一’‘北伐’这些硬词。你到了那儿,少谈国事,多赞他的文章;少提旧怨,多送些顺水人情。记住,你不是去当说客的,是去当‘魔镜’——让他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你才能看见他不想让人看见的。”
离开王韶府邸时,暮色已漫过坊墙。柳裘坐在马车上,反复咀嚼着“柔”字。车窗外,大兴城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他忽然明白,这场出使,比的不是唇枪舌剑,而是谁更能藏住锋芒。
半月后,柳裘的船队抵达建康。长江的春水绿如翡翠,两岸的芦苇在风中摇曳,远处建康城的朱雀航横跨秦淮河,画舫在水面上轻摇,丝竹之声顺着风飘过来,竟比大兴城的宫乐还要靡丽。
陈叔宝在太极殿接见他。殿内的梁柱上裹着金箔,地砖是从岭南运来的紫水晶,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满殿都闪着细碎的光。陈叔宝坐在龙椅上,穿着绣满鸾鸟的锦袍,面容白皙,眼神却有些涣散——柳裘后来才知道,这位陈主昨夜又与张丽华、江总等人饮到三更。
“柳卿远道而来,辛苦了。”陈叔宝的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沙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玉如意。
柳裘躬身行礼,语气谦卑地说道:“臣奉大隋皇帝之命,特来向陛下致意。我主常说,南北本是一家,自永嘉之乱后才隔江相望,如今国泰民安,正该互通有无,共沐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