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茶露晨课
晨雾还缠着晒谷场西头的老茶枝,阿梨的竹篓已压弯了露水打湿的肩胛。瞎眼婆婆的盲杖点在灶房门槛,杖头裂纹里钻出的菌丝缠住孙女裤脚:“道夫家屋顶漏雨哩,捎把干茅草去。”少女耳根一热,篓里新采的茶尖儿跟着抖了抖——那茅草垛底下,分明压着她用茶青丝带给少年补的第三件褂子。 道夫爷爷的咳嗽声撞破裂了缝的窗纸。老人蜷在竹榻上糊火柴盒,炕头药罐子咕嘟着开发者合同烧剩的纸灰。“野小子巡山去了!”他枯手指向黑龙潭方向,指甲缝里的毒泉淤泥在晨光里泛蓝,“见着他…咳…就说灶上煨着茯苓糕。”阿梨低头“嗯”了声,辫梢茶果串擦过门框,核缝里漏出的银丝在门槛绣出景象:少年肩胛骨的蓝光正被菌丝裹成忍冬纹。
教室危墙叫十几根毛竹撑着。校长新刷的红漆“危”字底下,道夫正用柴刀削榫头。晨光漏过瓦缝啃着他汗湿的后颈,锁骨旧疤处新结的痂红得刺眼。
“茅草…”阿梨的竹篓搁在断砖堆,尾音叫上课铃掐断。道夫忽从补丁裤兜掏出油纸包,烘柿饼的甜香混着硫磺味——是巡山时替她熏蛇洞剩的药粉。两人指尖相触的刹那,前排麻脸叔的儿子怪笑起来:“小两口分馍馍喽!”
少年颈侧青筋一暴,榫头“咔嚓”劈歪了。阿梨腕间茶果串簌簌急颤,菌丝从核缝钻出,在哄笑声里绣出麻脸叔醉醺醺数矿场赔款的景象。道夫爷爷的烟袋锅突然从窗外伸进来,火星子溅在讲台裂缝处:“山娃子削的梁柱,比钢筋经年!”
毒泉眼旁的野茶林漫着奇香。阿梨踮脚采顶芽时,靛布裤脚叫露水浸得发沉。昨夜瞎子婆婆摸黑讲的旧事在耳畔翻涌:娘亲当年正是在这坳子采明前茶,崖边暴长的血藤突然缠住脚踝——开发者祖父的丈量队正在对面炸山取石。
“当心刺!”道夫的药锄忽从茶丛里伸出,锄柄缠的菌丝正裹住一窝毒蛇。少年肩头新补的靛布褂子裂了道口,阿梨昨夜缝的忍冬纹里竟钻出细白茶虫,虫身沾着毒泉泥啃噬霉斑。
“爹…要回来了。”道夫喉结滚动,药锄砸进湿泥。阿梨看见少年脊梁骨绷得像后山崖的青石——去年腊月道夫爹寄来的离婚协议书里,夹着省城茶厂招工启事,纸角印着蛇形厂徽。
晒谷场东头连夜垒起新灶。道夫劈开发者遗留的钻井架当柴,钢梁爆出的火星烫穿他草鞋。阿梨将茯苓糕掰碎煨在灶边,糕屑遇热凝出光绪年苗医手札残影:“山骨接新脉,须得五更露。”
瞎子婆婆的盲杖忽敲响铜盆:“阿梨爹有信了!”盆底水影晃着模糊邮戳,云南勐海的茶山在浊波里起伏。少女腕间茶果串齐震,核仁裂处钻出菌丝,在空中绣出父亲佝偻着背炒茶的侧影——他肩头趴着个穿傣裙的婴孩。
“添柴!”道夫爷爷的烟袋锅重磕灶台。老人撕开衣襟,心口蛇形疤遇火显字,竟是开发者祖父当年逼签的卖山契文。道夫染血的手抓起契约残影按向火塘,青焰里浮出父亲离乡那日的暴雨:男人背着茶篓趟过毒泉眼,水面飘着撕碎的结婚证。
教室新梁上卯的晨光里,道夫父亲拎着蛇皮袋站在讲台裂缝处。省城带来的自动铅笔在娃们手里传看,金属壳冷光刺得道夫眯起眼。“跟爹去茶厂吧?”男人喉结上的刀疤随话音蠕动,“流水线包吃住哩。”
阿梨看见少年指节捏得发白。道夫突然扒开衣襟,锁骨下“山骨”篆字突凸如活物游走——去年开发者推倒教室时,钢筋在这位置扎出碗大的疤。少年抓把新炒茶按上胸膛,茶叶触肤竟燃起青焰,火中显影麻脸叔在化工厂咳血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