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54章 茶蛾记

晒谷场的晨雾还没散尽,祠堂檐角的风铎突然叮铃作响。茶阿梨蹲在矮灶前吹火,婆婆咳出的血丝落在靛蓝围裙上,洇成深褐的茶锈。她摸出贴身戴的银镯,指腹擦过内壁模糊的忍冬纹——那是阿娘留的唯一念想,十年前矿洞塌方时,镯子缠在阿爹血肉模糊的手腕上,被救援队硬生生掰断了圈口。 山道夫踩着露水过来时,肩上药锄柄挂着夜巡沾的蛇蜕。少年后颈新添了道血痕,是前日替王金宝挡开发商的推搡留下的。"婆婆咳血了?"他立在篱笆外,目光落在阿梨腕间那道发亮的银痕上,仿佛能透过粗布袖口看见镯子的豁口。

阿梨往灶膛塞了把艾草,青烟呛得人睁不开眼:"老毛病,开春返潮就这样。"她起身时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细白手腕,银镯在晨光里晃出一道虚影。道夫喉结动了动,从补丁叠补丁的裤兜掏出个油纸包:"硫磺粉,熏蛇洞的。"纸角沾着紫云英汁液,是他巡山时顺手掐的。

祠堂方向突然炸开锣响。老支书破锣嗓子惊飞了檐下麻雀:"茶学班要挑人哩!去省城学新技术..."王金宝缩在晒谷场西头,新球鞋碾着半截烟头,猩红蛇徽在晨露里洇出血迹般的纹路。他爹戴手铐那日,推土机碾过的紫云英丛里,也落着这样的烟头。

道夫爷爷的羊皮护膝从祠堂门槛下露出来,老人正用硫磺粉在青石板上画驱蛇符。阿梨盯着油纸包边缘的紫云英渍,恍惚看见十年前矿洞口的野花也是这样被血染透。那时婆婆还能视物,枯枝般的手攥着断镯,在矿警的呵斥声里摸遍了七十二具残躯。

"我不去。"道夫突然开口,药锄柄上的蛇蜕在风里轻颤,"南坡的茶兜该剪枝了。"少年肩胛处的旧伤疤在粗布下若隐若现,去年护着祖茶树被钢筋刮破的皮肉,如今长成了扭曲的忍冬纹。阿梨袖中的银镯突然发烫,内壁的苗文在皮肉上烙出红痕——那是昨夜婆婆咳血时,死死攥着她手腕留下的。

茶学班的白帐篷支在晒谷场东头时,王金宝不见了。有人说看见他攥着带蛇徽的烟头往乡政府去,新球鞋踩碎了刚抽芽的紫云英。道夫巡山回来,药篓里装着被铁锹挖断的茶根,断口处凝着靛黑的泥。祠堂香案上的光绪年剿山令拓片无风自动,霉纸背面浮出开发者祖父的矿脉图。

雨是半夜下的。阿梨摸黑去封毒泉眼的泥灶,腕间银镯豁口勾住一截忍冬藤。暗处突然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茶学班的眼镜先生像从地底钻出来:"这镯子...能借我看看么?"消毒水味混着硫磺粉,激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油纸包从怀里掉落,去年道夫给的硫磺粉撒在雨里,溅起靛色火星。